她重重摔在地上,當她接觸到冰冷而粗糙的地面時,腦中忽的浮現一個念頭:
一切......都回來了。
撥開眼前散亂的碎發,她努力撐起身子,擡頭望見高壯青年那張熟悉的面孔,
頭痛欲裂,她回來不過月餘,可多少次午夜夢回,那晚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她似乎回到了那天,或許......她從未能真正從那個寒夜中走出。
回憶與現實的界限逐漸模糊,恨意汩汩湧上心頭,聞竹抓緊手邊的杌子,目光中透着寒意,如困獸在身處絕境時緻命而不計得失的反擊。
叮——
一柄短刀不知從何處飛來,正中人群中央,剛好在賈學錄身側落下,清脆的聲音在一片嘈雜中格外清晰,堂内刹那靜了下來。
那柄短刀如落入塘中的一粒石子,激起陣陣漣漪。人群此時湧動起來,向外層層擴散而去。
嚓——
又是清脆的利刃出鞘聲,聞竹亦循聲望去,亦不由得吃了一驚。
紀宣面對衆人而立,右手持着一把與地上同樣的短刀,刀鞘被他随手丢在地上。他面容冷峻,清澈的眼眸在此時冷如冰霜。紀宣一改往日溫潤,如那手上的寒刃,周身向外散發着寒意。素有的世家公子的貴氣,此時也化作威壓之勢,人群如受了魔力般,一同噤若寒蟬。
那柄廣袖下的寒刃移動起來,下方的衣袂翻起好看的弧度,腰間佩玉随着他行動,發出清鳴。
許是顧忌他手上那把短刀,人群自然地為他分出一條道路,紀宣向她的方向走來。清俊的臉上已然摒棄一切情緒,平添幾分神祇的不可冒犯之感。聞竹擡起頭,望向那雙眼睛,卻分不清那雙眼睛是否同樣望着她。
眼睛被寒刃反射的光晃閃,待她重能視物時,神祇般的少年已經停在她身旁。她昂起頭,紀宣微微傾身,白皙而修長手倒極為有力,攀上她的手臂,将她從地上拉起。
“原來諸位也知,刀劍無眼。刀劍傷人,拳腳手足亦可!若不知輕重傷及無辜之人,誰來擔待?”
聞竹借着力道站起身,向旁邊紀宣斜瞥一眼,眼中閃過幾分敬佩。
少年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言語之間,又扶起幾名混亂中倒在地上的生員。她同時留意,呂嘉惟趁衆人注意全在紀宣身上時,和衛賜一起,将賈學錄從人多處拉走,順手收起地上的短刀。
方才那名高壯青年頗為不忿,狠狠向紀宣剜了一眼:“紀殊成,你少在這擺譜,幹你什麼事?”
紀宣也不看他,視他如空氣般:“結果如何,自有開封府、大邺刑統決斷。諸位因同窗情誼,一時激憤,某皆能理解。若真捅出大婁子來,”紀宣頓了頓,眼睛往堂後望去,“可未必沒有眼睛看着!”
生員中靈通的已經懂了他話中之意。起初,衆人大多為群情感染,有人此刻已經冷靜下來,頻頻挪動腳步,欲往外撤去。
聞竹冷眼觀望,見還有一半生員怒意未消,決定助他一臂之力,再潑上一盆冷水。
“可不!”她揚聲道,“諸位同窗俱是人中龍鳳——明年又是秋闱之年——似錦的前程,莫要因今日阻了。”
這話說的明白,堂中再無人不懂。在太學修讀的學子,以後大都要走上仕途,入朝為官。今日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言道“法不責衆”,但若真有意追究,縱有百人、千人也阻攔不了。擔個毆傷人的罪名,于仕途名聲百害而無一益,太學雖多官宦之子,可也沒到視此為無物的地步。
紀宣見群意松動,便知暫且穩住了情勢。面上也柔和了些許。聞竹看向他,目光交彙,勝過萬語千言,嘴角揚起不易察覺的笑意。
一天裡最燥熱的時分已經過去,混亂中的一頓發洩,太學生們的怒火也逐漸平息。人心本就不齊,遑論一部分學生本不想多事,隻不過置身人群之中,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情緒包裹,一時心氣上湧,随着衆人行動。如今情緒退去,已有不少生員提步離開,空留堂中一片狼藉。
群情穩定後,躲在角落的梁學正閃身出來,發覺紀宣等人的目光投向自己,尴尬的捋了捋胡須。一面四處觀望謹慎不已,一面催促在堂中停留的學子快些離開。
聞竹見此朝崇化堂後望去,絲毫不見祭酒呂登敏及其餘太學學官的身影,心中冷笑。梁學正平日裡屍位素餐,動不動擺譜、大呼小喝,倒是唯一一個出來管事的。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堂中幾人紛紛向門外望去,庭中正要離去的生員們也慢下了腳步。
十餘名武人模樣的胥吏魚貫而入,在堂外階上站定,整齊地分作兩列。
梁學正再也不能冷靜。
鬧吧,就鬧吧!這下開封府來了人,他一個小小學正,又能奈何?
一名推官模樣的中年文官自兩列胥吏之間走來,在門檻内站定,見堂中滿地狼藉,也無太學主事官員,無奈地搖頭,将雙手籠在袖中,為今日的混亂畫了句号:
“奉開封府之命,緝拿嫌犯賈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