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竹不言,隻是笑了笑,躬下身去,默默撿拾地上散落的鉸刀,薄刃等物,又從身上摸出一泛黃的紙包,賈詢擡眼看去,是他那日親手交予她的迷香。
見她行事利落,他多了幾分敬佩:“證據俱在,任誰來也抵賴不得。”
“臭小子,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們不僅要老夫的命,還要我家人的命!你們在......在殺人啊......”賈學錄眼球充血,發出困獸般的嘶吼,言語幾乎不能辨析,身體無力地癱在地上。
聞竹阖目,她自是明白他言中之意。
可天下誰沒有苦衷?
賈學錄多日郁結,精神、體力俱為虧空,隻叫喊片刻便脫了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面如死灰。
“修之,”紀宣一面留意賈學錄的動向,問道,“那邊怎麼還沒動靜?”
他們幾人商議,現任太學主官呂登敏深谙中庸之道,連帶着太學上下俱是不願多事之輩。他們要想求個結果,就非得把此事鬧得人盡皆知不可。
這會子,估計董生已帶着學官們往這邊趕了。
他話音剛落,門外嘈雜漸起。
咚咚咚——
急促的拍門聲藉着夜風傳入他們耳中。
這不就來了?
方才的喧鬧,使他們幾乎忽略了滴答的更漏聲。
子正三刻,醜時将至。
“開門!十齋鬧的什麼動靜?開門!”梁、林二位學正剛從衾被中被拉出,面色不虞。梁學正方指使胥吏去開鎖,身邊跟着提燈的董崇雲。
“小董啊,什麼事這麼急,不能明日說?唉......上了年紀,身體越發吃不消喽。”林徹一如往常的懶散,眯着眼睛,絮絮叨叨發着牢騷。
不消片刻,門被打開。
“恭喜學正!”二人還未開口,進門便對上一張極為喜慶的笑面,竟讓漏夜前來的二名學官有些摸不到頭腦,“給二位學正賀喜了,如今暴徒落網,學正憂心可解。”
梁學正沒反應過來,目光遲滞,似是在回憶。林徹目光向齋舍内飄去,直接向嘉惟問道:“哦?那暴徒在何處啊?”
兩重熱鬧,十齋之内誰還能安睡?夜風寒涼,諸生或披了層衣服,或裹了被子,相聚庭中。就連圍牆之上,也陸續探出幾枚好奇的頭顱。
對衆人來說,今夜注定無眠。
順着諸生目光,楊世英同紀宣帶着一人自房中出來,聞竹和他們隔了一個身位,若即若離地随行。中間那人衣衫微亂,負手而行。行至人前,諸生才發覺那人被困縛至背後的雙手。
夜色暗淡,董生心領神會,貼心地将手中的燈籠向前遞了遞。梁學正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困意全無。
“成何體統!”梁學正大怒,似乎馬上就要跳起來,“糾拿學官,誰給你們的膽子!來人,給我——”
未等随從的兩名胥吏動身,聞竹向身後的十齋諸生使了個眼色,學子們一窩蜂地湧上前,楊世英趁機拉着賈學錄和嘉惟,移到人群之後。
按照商量好的,諸生也不伸拳腳,隻站作一排,不斷向前逼近。如今朝廷财政吃緊,太學胥吏本就不多,梁學正來時并未多想,隻帶了兩人,如今寡不敵衆,被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學子圍在中間,無法突圍。
梁學正轉眼一看,身邊的林徹早已沒了影蹤。驚懼之下,再也抑制不住怒火,對着面前的一名學子便推搡起來。
沒這一下倒罷,梁學正一推,像開啟了某種機關,衆人霎時失了秩序,将梁學正的身影淹沒了去,叫喊聲不絕于耳。
諸生不滿梁學正久矣,已有幾個膽大的,渾水摸魚,拳腳不偏不倚地向梁學正身上招呼。
“停——胡鬧......”
情勢不對,董生、聞竹等人忙将激憤諸生拉開。
梁學正捂着頭臉,從地上緩緩站起,狠狠瞪着面前一排垂首沉默的生員:“好啊!反了,都反了天了!這群狼崽子......明日便禀明祭酒,将爾等逐出太學!”
“學正英明,”聞竹如幽靈般,冷不丁的一句,本就不算清醒的梁學正更是一頭霧水,“今夜一切事由,不如俱明日上禀祭酒決斷。學正疲憊,今夜還應好生休息為妙。”
胡鬧一番,梁學正險些忘了今夜前來的目的。可自己這邊勢單力孤,照這個架勢,今夜竟是帶不走賈學錄了。
敢情今夜前來,倒讓這群小子玩弄一番。鄰近各齋學子聽到動靜,有膽大的,偷偷開了齋舍門前來,又不敢聲張,在十齋齋舍門外一簇簇地圍着,梁學正留意到身後目光,頗有些下不來台。
“梁兄,”始終置身事外的林徹終于出言,“他說的有幾分道理,明日呂祭酒來,一切自有說法,梁兄這樣......還是先回去換身衣裳罷。”
看着梁學正一閃狼狽,林徹挂着似有若無的笑意,倒做起和事佬來。
看着同僚一副滑不留手的模樣,梁學正心中自是火大,可當下情形,若不下了這個台階,自己臉面也無處可放。
“可這——弟子怎可拘管師長?把老賈留在這裡,豈不壞了規矩......”
“诶,梁兄言重了,自是不能由着他們‘看管’,”林徹偏了偏頭,目光向諸生掃去,聞竹在人群前面,眸光如冰霜,直直望着他,也不知林徹是否會意。
“我看不如這樣,”林徹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倚着廊柱的身體重又端正起來,“也莫在此處,我為賈兄在崇化堂後尋個地方,遣胥吏看管。若還有疑問,你們兩個——”他随手指了指賈學錄身邊的楊世英和紀宣二人,“便一道跟着來吧。”
本以為還需費些周章,可有林徹出面,一番極為自然的安排,已幫助他們成了事。
聞竹暗自慶幸,關鍵時刻,這不着邊際的酒鬼還能有些用。
衆人沉默,梁學正也出奇的未言語。楊世英他們私語片刻,似乎未覺不妥。
“且慢,”男子的嗓音喑啞,衆人望去,見從開始未發一言的賈學錄緩緩擡手,枯瘦尖細的指尖指向一人,“他也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