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竹輕輕笑了,帶了幾分極難察覺的無奈,繼續清洗傷口:“殊成話倒沒錯,若能安逸生存,誰又願意冒着風險觸犯律法?但是——”
她話鋒一轉:“他有六分無辜,太學同窗終究也有十分無辜。他自有苦衷,可八齋同窗們本不必受這無妄之災——我好奇的是,藥方背後,是誰在操持鼓動?”
說到底,若無羅浮門背後鼓動,賈學錄也未必會做出這種事。
紀宣回過神,為她取來傷藥,低頭沉思:“此藥方貌似流傳甚廣,必不簡單,隻怕背後有股更大的勢力。”
屋子裡靜了下來,聞竹也停了手上的動作。
紀宣不知道,她卻清楚,藥方背後推手乃是羅浮門。她如今對羅浮門了解甚少,無論何種想法,都不過是推測。可若想追查下去,又要耗費多少心力?以幾名太學生之力,又如何能做到?
“修之,我想着一件事,”紀宣幹淨而堅毅的聲線輕喚她,躊躇片刻,終究一字一句地講了下去。聞竹擡頭便對上他的眼眸,避無可避,“事成之後,我想尋個郎中。”
紀宣眸光閃爍,期待着她的反應。
他也知,此舉可能引得同窗不滿,可聽了楊世英的描述,他無法對稚童坐視不理,哪怕是元兇之子。
聞竹半刻不語,紀宣眸光黯淡了些許。
萬籁俱寂,隻有微風拂過耳畔。
“當然可以,”聞竹面上綻出笑容,“稚子無辜,理應得到救治。”忽然想到了什麼,又添上一句:“不必擔憂,此事隻有你我知曉。”
得到同伴的理解,少年笑意融融。
太學之中,終究還是有人能理解他的。
紀宣見她單手塗藥不便,取來紗布和傷藥,傾身上前。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時不時地觸碰皮膚,弄得她心中發癢。
她定了定神,隻在一個月之前,對眼前的少年,她所想的,隻有刻意接近,以求得一分庇護而已。
少年似乎并不設防,對她來說算得上好事。他如此誠摯,她目的不純。紀宣低着頭,聞竹看不見他的眼睛,卻能感受到來自手腕處的認真和細緻。
可這又如何?重活一世,總要先為自己考慮,總之,又不會輕易害他就是了。
“唉,世道艱險,每個人的選擇,大多并非所願。若天下人都能如殊成這般,日子大概也會好過些。”
......
夜涼如水。
子時三刻,太學之中,萬籁俱寂。
嘎吱——
戶樞轉動,發出略顯陳腐的聲響,劃破長夜。
十齋齋舍大門打開一道極窄的縫隙,聞竹在門内,手裡握着門栓,一番環顧,才低聲對門外的眼睛開口:“沒人,快進來。”
門縫開到能使一人通過,一道晦暗的身影溜進門中。聞竹瞥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将大門重新栓好,和那黑影一同閃身到牆角處。
“都弄好了?”賈學錄喑啞的聲音刺着聞竹的耳膜。
“全加在香爐裡了!”聞竹言語中抑制不住的欣喜,“這會子睡得正香呢。”
“哎——”賈學錄正要動身,被聞竹扯了一個趔趄,“先生,可說好的,到時候,藥和錢,您一樣别忘了我的!”
看着一副勢利油滑的嘴臉,賈學錄怒上心頭,可他如今身在此處,别無他法。這小子一鬧起來,他也落不到好。
“知道了!”賈學錄煩躁不堪,甩開聞竹的手,往右手邊聞、衛二人那間屋舍去,指了指,“按之前說的,去開門。”
夜風拂過,吹得庭中樹木沙沙作響。聞竹借風聲掩飾,輕推開齋舍木門。衛賜卷在被子裡,睡得正香。舍内兩扇木窗緊閉,香爐中的香料尚未燃盡,妖異的香氣向外絲絲湧出。聞竹擡手掩住口鼻,示意賈學錄進門。
衛賜睡相不好,整個身子俯着,頭埋在枕中,隻漏出半邊臉。聞竹小心地拿出他被子下的左手,低聲附道:“學錄利落些,也讓我的摯友少受些苦啊!”
賈學錄煩躁地讓她閉嘴,拿出鉸刀,即刻便要對着衛賜的左手腕用刀。
未等刀落,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動了動,手腕翻轉,瞬間緊緊反扼住賈學錄的手腕。
賈詢猛地抽手,卻動彈不得,手腕上痛感異常清晰,他這才知曉,一切都不是幻覺。轉頭看向一臉了然的聞竹,脖頸上青筋浮現。
他中計了。
嚓——
鉸刀落地,清晰可聞。
好戲開場。
“衛賜”飛身下床,揚開被子,直罩住賈學錄的頭臉,始終鎖着賈學錄的手腕,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聞竹心中贊歎不已,好身手,不愧是楊世英!
賈學錄掙脫不得,便要去撿地上的鉸刀。聞竹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拾起。賈詢此時幾近癫狂,全然不顧手腕處的疼痛,一隻手又從身上摸出一薄薄的刀片,向她脖頸處劃去。
情急之下,楊世英向他膝處狠狠一踢。腿上尚未痊愈的患處禁不住狠踹,賈詢整個人失去重心,倒了下去。
一旁櫃門響動,紀宣拿着一捆麻繩從中沖出,楊世英接過繩子,兩人一齊,三兩下便将賈學錄雙手捆得結實。
“裡面好生悶熱。”兇徒落網,一番動作下來,紀宣倒是依舊從容,儀容絲毫未亂,隻有額上微微滲着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