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嘉惟不多停留,拍了拍她的肩,便匆匆尋楊世英去了。
這樣下來,事情總算有了些眉目。
一番折騰,現也隻是日昳時分。
“走吧,”聞竹側過身子,朝紀宣、董生招手,淺淺笑着,“老衛回了嗎?我們回去,可得叫他好生準備着,還有重頭戲。”
“且慢,”董崇雲邁開長腿向她靠近幾步,眉頭幾不可見地皺着,帶着一分不容質疑,“你手受傷了?”
董崇雲比紀宣還要高些,聞竹不得不微揚着頭,卻有些心虛,移開了目光。
董生平日裡端方穩重,鮮少急迫。紀宣倒有些驚異,連忙看向她背在後面的左手。
“沒什麼,小傷而已——”
“怎麼回事,他傷到你了?”
紀宣注意到她袖口處的絲絲血迹,大為心驚。
不由分說,董生拉過她背在身後的手臂,小心卷起層疊寬大的袖口。
面前青年低着頭,她擡眼便能看見刀削斧鑿般的俊秀輪廓。溫熱的觸感從手腕處傳導而來,她漸漸忽略了手上的疼痛。
聞竹無端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小時候她總是貪玩,免不了磕碰。阿娘每次也是這般,萬分溫柔地為她處理傷口,時而心疼又寵溺地敲她的額頭。
“修之莫要疏忽,須得好生處理。”傷口觸目驚心,總能讓人聯想到幾位八齋同窗的遭遇......紀宣在董生身旁看着,言語中透着擔憂。
兩人都湊在跟前,聞竹不知道看哪兒,一時眼神飄忽......
“傷口不淺,兄還是要小心些,修之臉色都變了。”留意到聞竹抽動的嘴角,紀宣出言提醒。
聞竹若無其事地幹笑。
诶?莫非是她眼花了,董崇雲在笑什麼?
“齋長——”
同齋的小朱從遠處跑來,嘴裡喘着粗氣。
“齋長——可算找到齋長了。梁學正尋您呢!叫齋長去崇化堂一趟。”
董生手上拿着布條,正要為她紮上止血。
聞竹和小朱打了招呼,又對董生擠出一個笑:“公事要緊,董大哥不用管我,快些和小朱去吧。”
“兄放心,”紀宣接過董生手中的布條,堅定道,“這邊交給我便可。”
“如此也好。”董生一如既往的穩重,雙眸波瀾不興,放開她的手臂,轉身離去。
萬種心緒一同在心頭起舞,沉穩的青年将一切封印在眼底,卻在轉身的刹那漏掉了幾縷。可僅僅是漏掉的幾分,也帶着巨浪之勢。
聞竹敏銳的捕捉到幾分不尋常,思緒百轉,最終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他怎麼會知道......
聞竹再次歸咎于自己眼花。
風乍起,攪得圍牆那邊的枝葉沙沙作響,吹起幾位少年人的衣袂,也帶走了她手上殘留的掌溫。
……………………
十齋齋舍内,紀宣一面為聞竹清理創口,一面聽她細講方才和賈學錄的斡旋。
聞竹開了半扇門,好讓屋内清涼些,也好散去血腥之氣。
“唉,”紀宣端來一盆清水,聞竹自顧将左手浸在水中,解開胳臂上的系帶,隻聽紀宣緩緩道,“他自是可恨,讓同窗受了無妄之災,隻是......”
“隻是什麼?”手上絲絲陣痛,聞竹皺了皺眉,似猜到他要說什麼,頭也不擡地問。
“他也是個可憐之人,兒子得了重病,太學又總欠俸,拿不出錢請郎中,病急亂投醫,着了旁門左道。本也是能自力更生的,竟落得如今的境地......”
“欠俸?”她心中微震,思緒一轉,又不覺得奇怪了。國朝雖經濟繁榮,但自開國來,用兵上便頻頻失利,每年都要往北邊輸送數目不小的歲币。不說别的,隻在汴京之内,每年養着大大小小層層疊疊的衙門官府,及八十萬三衙禁軍……如此下來,财政吃緊,也算不上怪事。隻是沒想到,國庫竟虧空到了如此地步,連太學小官的薪俸都開不出?
聞竹擡頭,紀宣雙目失神,一雙澄澈的雙眸沒有焦點:“是啊,若有錢請得起郎中醫治,誰會費心研究旁門左道呢?”
她才發覺,他們二人關注的似乎不是同一件事。
他是在思考賈學錄的處境。
這話别人說出來,她定要嗤之以鼻,還要罵一句虛僞。
他說出來,倒有九分乃至十分的合理。
他身上有種少見的溫潤澄澈,每次便從那雙琉璃般明澈的眼眸中展現。有着這樣一雙眼睛,似乎無論說了什麼,都讓人狠不下心反駁。
聞竹掀起眼簾,看着眼前多愁善感的公子哥,總覺他渾身佛光都要溢出來。
這人真善……
除此之外,她一時不知說什麼。
她輕輕笑了,帶了幾分極難察覺的無奈:“話倒沒錯,若能安逸生存,誰又願意冒着風險觸犯律法?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