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初次來此,還以為是戲團豢養來表演的異獸。好奇地蹲下身觀察,一下子對上一雙腥紅眸子,吓得半死。隻那一刻她便知道,這不是獸。
獸沒有這樣的眼睛,他們都是人。
那人瞪着一雙腥紅得要滴血的眼睛,發瘋般地撞擊籠子。聞竹從沒見在任何一個人的眼中見過如此深重的陰戾之氣,他經曆了什麼?
陰森之感從脊骨蔓延到全身,聞竹定了定心神,從舊憶中抽離。
迎面走來一隊人馬,帶頭的是一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其後都是精壯的漢子。聞竹和老孫忙側身避讓。前面的漢子每人挑着扁擔,行進間發出清脆的金銀撞擊聲。定眼一瞧,扁擔垂下的兩個筐子裡,裝的全是大大小小沾着泥的金銀以及銅錢。還沒等她細思,後面漢子的扁擔又一讓她開了眼界。這漢子挑着的,是兩筐大大小小的陶俑人,以及各種瑞獸形制的陶器。
敢情碰見發丘中郎将了。
隊末,四名漢子吃力地擡着一青銅鼎,斑駁不堪,上沾着泥土。聞竹心驚,從周到漢,倒讓他們摸了個遍。
人口販賣,倒鬥,□□易,私鑄兵器......在黑市,都不過稀松平常。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它不能做的。
兩人往地下黑市的深處去,喧嚣漸漸遠離。這裡便是蔡老闆的地界。據她所知,蔡老闆平日做的,主要便是制赝,私印書,相比于外間那些生意,實是小巫見大巫。
蔡老闆不在,賀朗接待了她。
與上一世不同,她幾次來,見的都是賀朗。許是賀朗身為文士,對書畫之道更熟悉些,蔡老闆也放心把一應事宜交予賀朗操辦。二人對了賬,聞竹看着賬本上的數字,心中竊喜:如此勢頭,五千貫何難?
賀朗修長的手指提起筆,在紙上行雲流水地落下幾行字。
“有新生意煩請二位公子,近有貴客來,指名要這幾幅,文公子請看。”
聞竹拿起紙條,上面是幾個自唐末散佚的名作。她沉思片刻,心道尚可,便應了下來。
……………………
片刻之後,門扉輕啟,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自門中出。老孫在門外候着,看賀朗聞竹二人出門,忙忙迎上來。
“賀公子留步,改日某再來拜訪。”
聞竹躬身垂眸,微微一揖,轉身離開。
二人原路返回,過了一處轉角。聞竹突然站定不動,笑眯眯地轉向老孫,從袖中摸出一小包碎銀。
“勞煩孫伯,某忘了東西,須得回去一趟。勞煩您方才帶路,某請孫伯喝酒了!”
老孫接過,不動聲色地掂量——分量不少!
他面上一喜,也不多說,便自顧退了。
聞竹望着老孫遠去,輕輕一笑,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她兩世所知,黑市的水,遠比她想象的要深。
那夜探賈學錄屋舍,所見之物總有股子莫大的熟悉感。思來想去她才發現,這紙上内容,盡是她上一世接抄書活計時抄過的内容!
那時她賺錢心切,搭上蔡老闆後,不論什麼活都接。有一次的活計,便是抄寫一民間私教的宣教冊子。
此教名為羅浮門,她記得清楚。冊子寫得通俗易懂,打油詩朗朗上口,近似白話,販夫走卒皆能懂。這一世,她和蔡老闆的生意都在制赝上,并沒有接薄利的抄書活計。隻是沒想到,宣教冊子竟出現在賈學錄手中。
兜兜轉轉,她仍要來黑市求證。
聞竹對這裡還算熟悉,從另一條路繞開,往抄印書籍的地方去。
一間大屋,油墨味極重。人來人往,行色匆忙,是蔡老闆手下人做工的地方。
鬼鬼祟祟,反顯得心虛。聞竹反其道而行,大喇喇地走進了印書的屋子。
“賀公子呢?你們誰看見賀公子了?”
她聲音不大,隻有幾名工人從工位擡頭,用一雙迷茫的眼睛盯着她。
“不知。”
幾人又低下頭,埋頭做活,仿佛她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聞竹輕笑,正和她心意。她跟在來往的人身後,在屋内各處巡視。一圈下來,無非是些朝廷禁書之類,并未看見她想找的事物。
她有些失望,這裡沒有,還能去哪裡尋呢,難不成去蔡老闆和賀朗屋子裡去尋?想到賀朗那張笑裡藏刀的臉,聞竹倒吸一口涼氣。
賀朗雖端的一副翩翩公子模樣,可直覺告訴她,此人遠沒這麼簡單!
砰——
聞竹身子被狠狠一撞,心中直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