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之間,本不需要過多僞飾。
“董大哥,小聞,小衛,你們十齋随時可能遭災,小聞又扭了腳,便留守太學,守株待兔,切莫打草驚蛇,多留意胡衙内動向,拜托了!”
董生點了點頭,聞竹和衛賜也不置可否。這一通安排,倒也還合理。
“某還有一事想托付三位,”楊世英阖目又睜,目光懇切,“我齋八名同窗遭此禍事,整日惴惴不安。我又将常離太學......請三位幫忙多多照拂!”
楊世英再次深揖。
聞竹心中慨歎,她之前與楊世英不相熟,卻常聞聽他的名号:八齋齋長楊世英二十又三,是八齋的年長者。為人沉穩踏實,出了名的古道熱腸,處處關照同窗。八齋衆人,無不服他。若說太學哪一齋最為同心,八齋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董生忙上前扶他:“楊兄說的哪裡話,兄身負重任,後背之事,我等自當盡心,兄不必憂心。”
事情總算有了眉目。幾人議畢,各自回了齋舍。
......
天色已晚,聞竹衛賜跟着董生一并往齋舍去。
她記得清楚,上一世七月中,明明沒有這些紛亂。
難道是因為她的到來?那道人也說,自己是這個時空下的變數,或許她每次活動,都可能掀起難以想象的軒然大波。
可難以想象。她的力量太小,況且,她想不出自己究竟能在什麼情況下,影響到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賊人。
或是......
這時空中的變數,不止在于她一人。
一切事情,都是随機?
她二世重生,是否也意味着,所有的人也都重生了一次?隻是不像她一樣帶着前一世的記憶。譬如賭場的賭徒,上一世在七月初十戌時二刻擲三個骰子,擲出三個六來。可若這一世,一切都是随機,那麼這一世,同時同刻擲下同三枚骰子,還是同樣的結果嗎?
也有可能,這一世賭徒喝醉了酒,一下子睡到第二天,根本沒進賭坊。
她打了個寒顫,不敢往下想。若是這般,那麼不隻是她,萬事萬物,隻要光陰一刻不停,一切都是變數。
那她所做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就算除掉胡衙内,便不會有别的危險了嗎?
能記起有關上一世的事本就不多,若如此,她還剩下什麼優勢?
“怎麼了?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董生眉頭微蹙,輕聲問。見她面色黯然,心下擔憂。
聞竹猛地擡頭,對上董生深湖般的雙眸,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張了張嘴,終究什麼也沒說。
世間之大,她心傷悲,卻無一人能與之言。
“沒什麼,我隻是想世間如此兇險,清淨如太學,也不能免。就算所有人再經曆一次,也未必有人保證全身而退。”
“怕什麼,老聞?”衛賜拍了自己胸脯,堅毅非凡,“你就放心吧,我如此警覺,如此體魄,你我同舍,不必擔憂!”
聞竹和董生都被他逗樂了,忍俊不禁。隻不知是誰夜夜睡得都如死豬般......
“世間确實險惡,我既在此,一定護你......護你們周全。”
董生在前面提着燈籠,沒有回頭。
聞竹看着他如松的背影,心中漸漸安甯。
他總能産生一種讓人信賴的力量。
黑暗中,董崇雲眸色極深,心中一片混亂,久久不能平靜。
......
四更鼓,崇化堂後。
周遭一片死寂,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溜入一間無人屋舍。
屋舍位于崇化堂後園角落,位置偏僻,就算在白日,也常不能見光。屋舍不大,一張書案,一架書櫥,外加一處床鋪,便是此屋的全部陳設。
屋裡的每一處,都被那不速之客翻了個遍。所過之處,每件物事又重新擺放整齊,似乎從未有人來過。
來人連床闆也不放過,跪伏在地上,向床闆下看去,吸了一大口陳年老灰。
聞竹使勁捂了嘴,不讓自己發聲,臉憋得通紅。她撐着床闆上方起身。寂靜之中,一聲沙沙脆響格外明顯。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