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道人最後一句話,聞竹定在原地,久久未曾動彈,待回過神時,早已不見了道人的身影。
他們如今隻覺這道人瘋言風語。多年以後,當他們重憶起年少時的這個良夜,才發覺似是得遇神仙,感歎當日之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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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間,身後傀儡戲班已經謝幕,觀衆四散而去,偌大的場地,隻剩他們三人。三位少年心中各自有事,無心賞玩。索性在腰棚圍坐下來,分食衛賜買來的兩包點心。
紀宣反複想着方才那個道人的話,食不甘味。他和衛賜倒還好,隻是那道人對聞竹說的話實是令人不解。剛想勸慰聞竹,卻見他毫不在意,吃得正歡,又時不時與他和衛賜調笑,全然不把方才之事放在心上。便也放寬了心,不去擾他的興緻。
聞竹見他欲言又止,笑道:“放心吧殊成兄,我不信這個。”又狡黠一笑:“倒是殊成兄......信任之人也未必偏要是親屬,什麼紅顔知己啊,心愛之人啊,也未可知矣。”
衛賜見聞竹還有心玩笑,也放下心來,和她笑作一團,紀宣見狀,作勢要捶二人。少年之人,心不設防,不過片刻便熟絡了起來。三人談天說地,笑語頻頻。
月轉星移,将近亥時,三人出了瓦子,便要分道揚镳了。
“天色已晚,我家就在馬道街東,你們索性去我家宿一晚如何?”
二人謝過紀宣好意,連忙解釋,他們請了假帖,子時之前須得回太學。
少年心性總不喜分别,幾人又叙了番話,這才揖别。
聞衛二人甚是疲憊,回齋舍後便速速睡下。
次日晨,聞竹起身之時,衛賜還未醒。風浪氣清,洗漱畢,聞竹輕推開門扉,呼吸着清朗之氣,心曠神怡。
不知何時,廊柱下方多了一塊石頭,低下壓着一張合上的信箋。
聞竹展開信箋,眸光震動。
“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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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
六月将盡,蘭月将至。
太學旬休,家在汴京的學子們思家心切,兼又路近,昨晚下學後便紛紛往家去了。
紀宣方才出了太學,走在永潰街上,過了保康門,便離他家不遠了。他手上捧着修好的玉璧,反複在陽光下端詳,玉璧上系着他精心挑選的絡子。
除了鑽孔處外,竟真心看不出一絲痕迹!
昨日,聞竹和衛賜二人攜玉璧來他九齋拜訪。方見玉璧,紀宣見修複之效遠遠超過自己預期,大喜過望。
母親遺物競得此有緣之人修複,向來母親在天有靈,亦會為他歡欣。
紀宣欣喜,便要請客,三人又拉上呂嘉惟和董生,相約去相國寺外長慶樓吃酒。吃喝聯句,何等快活。
幾人叙了年齒,董生年齡最長,已滿二十,諸人都要叫他一聲大哥。聞竹和紀宣同庚,俱是慶佑五年生人。衛賜比他二人還要小一歲,今年五月剛過十七歲生辰。嘉惟最幼,比衛賜小上半年。
昨夜飲酒,衛賜和嘉惟才飲少許便醉。聞竹狡猾,喝了幾杯就托着頭,推說酒力不勝,隻低頭吃菜。
紀宣眼明心亮,知道他根本沒醉。
令他驚訝的是董生。董生平時謙謙君子的模樣,喝起酒來一點也不含糊。聞竹裝醉,嘉惟衛賜爛醉。紀宣把聞竹拉起,非要和他對飲聯詩不可,卻反被聞竹董生二人聯手灌了個半醉。酒一杯杯下肚,紀宣神志不清,恍惚間,看到董生依舊從容的笑意。
天下有一杯倒的人,竟也真有千杯不醉的人。
最後,董生和聞竹不知如何拖着三個醉漢,搖搖晃晃地回了太學。
......
進了馬道街,遠遠便能看見紀府的朱紅大門,門口石獅子處,小厮河廣已在門口候着,翹首以盼。
“二郎到了!”河廣高聲沖院子裡邊揚聲,自己從階上沖下來,奔向紀宣,“公子回來了!相爺方才還念叨着二郎,這會兒老爺和相爺都在明熹堂呢!”
河廣是個十五六歲的家生子,自小便跟着紀宣,二人不像主仆,更像兄弟。
“跑的這樣快,仔細跌着!”紀宣笑着,敲了敲小厮河廣的頭。
二人笑着進了府,紀宣直奔祖父屋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