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盒下壓着一張窄窄的紙條。雲端接過紙條，漫聲念道：“翠蓋斜擎星火落，紅帳半開玉珠藏。污泥不染偏生淨，佛座移來水殿香。”

這也太簡單了罷！

雲端将紙條還給夥計，說：“荷花。”

“娘子大才！”夥計笑呵呵地雙手捧着一隻錦盒，送到雲端手邊。

雲端掂了掂錦盒，不輕不重，發出輕微的撞擊聲。一旁看熱鬧的小娘子一臉羨煞：“這麼大的盒子，裡面的彩頭定然價值不菲。”雲端将胭脂盒往她手裡一塞，笑了笑，擠出人群。

回到客棧，雲端方打開錦盒。

居然是一雙靴子！

靴子的款式看着尋常，做工卻委實精良。無論是皮面，還是針腳，皆屬一等一的的手藝。雲端試着往腳上一套——呦嚯，合腳！

太合腳啦！

雲端得意地踩着新靴，在地上連轉了好幾圈。忽然，她停下腳步，飛快地将靴子脫下來，拿在手中細看。

靴子太合腳——合腳到令雲端感到詫異。怎麼會？

雲端的左腳與右腳不大一樣。那是雲妹兒時受傷導緻的結果，左腳拇趾略有外翻。小小的畸形雖對行走毫無影響，但卻很難遇到合腳的鞋。雲端子總是去鋪子裡買現成的靴子，并非定制，湊活着穿罷了。不合腳的鞋穿久了，左腳拇趾處便會磨得微微紅腫，總不大舒服。

她翻來覆去地檢查新靴子，很快發現了特别之處。她不由感慨制鞋者的細巧心思，暗道自己的運氣真是不賴，居然猜燈謎都能猜中如此合腳的靴子。

可是……雲端漸漸收起了笑容——太巧了，不是麼？

巧得讓人不敢相信！

就像那杯茶……

雲端左腳的畸形，知道的人屈指可數。整個碧霄門，就連師父秋葉長老都不曉得。隻有蒙玖月知道。

如果勉強算的話，山莊裡服侍她的仆婦或許也算一個——但她在山莊裡穿的都是軟緞繡鞋，并不曾讓仆婦量腳制靴，論說不會曉得……

嶄新筆挺的靴子，靜靜地立在地闆上。雲端定定地望着靴子，好像要看透藏在它背後的秘密。初試靴子的喜悅漸漸散盡，取而代之的是浮上來的困惑和猜疑。

李銷古正在聽丘摧手禀報。

丘摧手五十出頭，面容瘦長，一雙鷹隼般眸子精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視。他看上去比李銷古蒼老不少，在面對主上的問話時，卻畢恭畢敬，不敢有一絲大意。這般情形，若被外人看到，定然大吃一驚——

名揚東海的“陸上龍王”丘摧手，居然會是“夜侯”李銷古的屬下。

丘摧手号稱“陸上龍王”，是因為他把持着東海重港湄港，是東海近海說一不二的大人物。幾乎所有進出東海的船舶，都要在湄港停靠補給以及銷貨。而丘摧手對外宣揚的身份則是明珠島的島主，水晶宮的主人——明珠島是湄港附近的小島，島上有一座水晶宮。

此刻，丘摧手正在向李銷古禀報自水晶宮啟動半年來的收獲。計劃初啟，成效尚未見到多少，投入的金銀卻能堆起一座山。

李銷古眼皮微耷，一言不發。丘摧手猜不出主上心思，心裡愈發發虛，聲音越來越低，耳後的冷汗也越來越多。

這時，二鳳從外面進來，呈上密信。李銷古一掃密信封面，擡手揮了揮。丘摧手如蒙大赦，顧不得擦汗，踮着腳尖悄然退出。

李銷古看過密信後，攥掌一握，密信便化作白灰。二鳳雙手送上手巾，看着主上細細擦拭一根根手指。

他見李銷古唇角微勾，曉得此刻主上心情不錯，便道：“莫非是雲娘子的好消息？”

“好消息？”李銷古哈哈一笑，“是，也不是。”

二鳳困惑道：“主上手下人才濟濟，并不差雲娘子一介築基境的修士。主上既要降服她，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呢？”他跟随李銷古多年，見多了李銷古收服人的手段，卻從不見他如這般有耐心地對待雲端。在二鳳看來，對付女人最容易的手段就是讓她見識何為淩厲殘忍——再剛硬的女人，在面對血光四濺斷體殘肢時，也會吓得痛哭流涕驚駭欲絕。

李銷古瞟了一眼二鳳，仿佛猜出了他的想法，漠然道：“于雲端這樣的人，濫殺隻會讓她憤怒。而我所要的，是令她恐懼——刻骨銘心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