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火樹銀花不夜天。
夜色尚未開啟,新平府城内的主幹道上已架起了一座座高聳的燈樓。最大的那座自然是府衙的,其它則分别由各個行會出資搭建。當然,若是那财大氣粗的人家,也可以在自家門口豎起各式各樣的燈樓、燈塔,映得門楣亮堂堂。
雲端背着手漫步于熱鬧的人群中,感受着撲面而來的紅塵煙火。
十二生肖大彩燈惟妙惟肖,華美絢爛的宮燈巧奪天工,飛旋的走馬燈引來一陣陣孩子的驚叫,更有高達丈餘的燈樓巍峨宏闊,将整條街照得恍若白晝。
每隻彩燈前都擠滿了人,叽叽喳喳評頭論足。若有特别出彩的燈,還有觀者将手中提着的小燈插在下方,再從一旁的燈樹上抽一隻新燈——燈上必有這家的标記。
這是新平府的習俗——換福燈。誰家的彩燈得人歡喜,那人便用自己的小燈為彩燈助威,而主人家也會送上有自家标記的新燈,以示有來有往,共襄華夜。如此,一晚上之後,哪家的彩燈最好最受追捧,單從其下各式各樣小燈的數量就可看出。若這家是做生意的,則滿街大人小孩兒手中拎着印有自家标記的燈更是成了行走的招牌,能炫耀小半年。
雲端瞧着滿眼的燈火輝煌,忽然想起當年初登白石宗,與掌門乘着雲海小舟,遙望一座座映日照霞的龍閣鳳阙。
她不曉得真正的神仙之境是怎樣一派氣象。白石宗雖尚不是神仙之地,卻已是無數人想象中的仙境。然而,仙境雖美,卻高高在上,于凡人不過是一個美夢。紅塵雖濁,凡人卻可腳踏實地,在寒暑煙火中真真切切地過日子。
雲端挺喜歡這樣的不夜天。畢竟,上輩子的世界裡,哪哪兒都好,就是過節的氣氛不夠濃厚。不許放鞭炮,也沒誰家會在門口挂燈——看燈,得買票去公園。像這般閑庭信步地在大街上就能一飽眼福,上輩子可做不到!
轉過彎,雲端的視線立時被吸引了。
好大一株流光溢彩的燈樹啊!
這是一株極高大極繁茂的瓊樹,開滿了亮白的瓊花,積雲堆雪般占據了全部視野。瓊花是一盞盞光線柔和的小燈籠,無數個小燈籠便組成了一大片照徹天地的光亮。
“啧啧!誰家大手筆?竟搭出這麼大的燈樹?”
“哦呦——原來是寶商梁家,難怪呢!”
“便是開銀樓的梁家麼?”
“你這就不曉了!銀樓隻是他家的産業之一,據說梁家最賺錢的是礦山——他家可有一整座銅礦山呢!”
“胡說八道!銅乃官控物資,怎會讓梁家所有?”
“嗐,你還不信了?”
“自然不信!你莫要瞎說,惹人笑話……”
一對小夫妻的争争吵吵從耳畔飄過,雲端的腳步也随着他們走向那株高大燦爛的燈樹。
樹下,擠滿了人。左邊一堆圍成個圈,裡面傳出陣陣叫好聲。右邊一堆則是在換福燈。雖則梁家的福燈是免費贈送,可制作得也頗為精美,若放在鋪子裡賣,起碼也得标價五文。換得福燈的孩子們尤其歡喜,跳躍着,驚喜着,在大人的身旁追逐嬉戲。
雲端兩手空空,自然不會去換福燈,便靠近了左邊的人群看熱鬧。原來,圈子裡是在玩射覆。
所謂射覆,便是在盂、瓯等器具下覆蓋某物,讓人猜測。猜中的便有彩頭作為獎勵。其源自遠古時期的占蔔,後來則慢慢演化為近似賭博的遊戲。
中秋之夜,金吾都不禁夜,官府自然也放松了管制,什麼關撲、鬥雞、六博等等,由着大家盡情遊樂。而射覆也算其中一種,隻是并不賭錢,而是以日常用品,如手巾、扇子、筆墨、盒罐等為射物。
梁家的射覆攤子前圍了好些人,一半看熱鬧,另一半想要試試手氣,說不定能發筆小财。
聽說,今年梁家的射覆攤子出了新玩法兒——覆的東西上貼着紙條燈謎,若能射中并猜出謎底,主家便會送上一隻錦盒。有人問錦盒裡是什麼,夥計卻隻嘻嘻一笑,說了句“總歸是好東西”。
這樣的玩法兒,等于考驗射者的兩重運氣。雖說增加了難度,卻也激發了更多人的興趣。須知,“寶商梁家”的名号可不是虛叫的,指不定那錦盒裡就有珍珠寶石美玉啥的……
雲端瞧着委實有趣,忍不住抻長脖頸朝裡張望。有人唉聲歎氣,有人歡欣雀躍,沒過多久,雲端便被進進出出的人群簇擁着擠到攤子跟前。
“這位娘子,選哪個?”夥計指着身後長案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七八樣覆器。
雲端不好意思作弊,沒動靈識,随意指了一個,道:“是不是胭脂?”
夥計故作玄虛:“娘子不多想想?确定?不改了?”
“确定。”雲端把握十足——那覆器下飄來淡淡的脂粉香氣,旁人或許聞不到,于雲端卻很明顯。
夥計一把掀開覆器,亮出下面的物品。衆人“哇”聲齊叫——果然是一盒鮮潤如桃花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