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如何不信?師兄光風霁月,乃正人君子怎麼會騙人呢?”
陶絲窈唇角彎彎,可眼裡卻再沒有半分笑意,一雙眸子清明透澈,直看着他心裡發虛
江懷湛:
“……他怎麼感覺這話是在罵他呢?”
“所以師兄……不會對我說謊的,對吧?”
陶絲窈突然對他笑道,但這話聽着既像求肯定,卻又有點質詢的意味
說着便踮起腳尖湊近了些,與江懷湛對視,一雙眸子清盈泓亮,好似一汪不染俗塵的山泉,此刻正看着江懷湛滿眼真摯,使得剛想順着她的話應下去的江懷湛登時啞言……
一個簡簡單單的是字像是被卡在喉中般怎麼都說不出口……
良久,江懷湛終是敗下陣來:
“我錯了”
“哦?師兄哪裡錯了?”
陶絲窈柳眉輕挑眼底閃過一絲笑,但面上仍是故作不解道
“是我方才對師妹說了謊,其實我回書院并不是為了重習《九章算術》”
江懷湛神色愧疚,輕聲認錯道
“那師兄何故要撒謊?”
陶絲窈有些氣悶的反問,心想他若再扯别的謊,自己就再也不管他的閑事了!
“其實我此次回書院是為了完成是受太子囑托而來,如今雖是朝堂安定,天下太平,但實則内患仍存”
江懷湛說到此處眼神飄向天邊變幻無常的雲彩。神情逐漸變得凝重:
“如今世家權柄日益壯大,他們把持着朝中諸多要職。隻想着為自家牟利,結黨營私,陛下縱然有心清弊掃蠹,奈何世家在朝中紮根多年,若要動其根本必會引得朝堂動蕩”
“可若放任世家橫行無忌。長此以往,朝中必又會被世家壟斷,政令難行……到那時候受苦的便會是天下百姓”
陶絲窈聽着江懷湛的一番話,不禁陷入沉思:她也曾聽爹爹酒後失言,如今身居政要的大多都出身世家,平時自是一副忠君愛國的模樣。
但若牽扯到世族利益便會群起直谏,都是些當年随太祖打下江山來的元老了,又不好輕易重罰。陛下為此很是頭疼,更有甚者,還安插族中不成器的子弟接任官職,
爹爹所在的戶部便有一個,政績平平便算了,有時候甚至還以權謀私,作威作福!連帶着他與同僚一起都被百姓罵為官不仁!
“于是我與太子殿下商議,與其大刀闊斧的整頓,引得世家群情激憤,不如以夷制夷,如今世家既不斷打壓女官制度,太子便想擢選一批女官收入麾下,好為将來進入朝堂,打破世家的權力壟斷的做準備”
見陶絲窈聽的入神,江懷湛便繼續耐心的解釋道,
待将話說完,江懷湛以為陶絲窈會贊同他,卻見她平日裡那張溫柔平和的臉此刻愈發冷淡,看向他的眼神也透着失望,江懷湛心中一揪,剛想問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為何她這般神情,便聽見陶絲窈冷冷道:
“師兄可知女子若要為官是何等不易?”
言到此處她頓了頓微微攥緊了拳頭,努力克制着心中憤懑的情緒:
“旁的男子付出一分心力,她們便要付出十分,才能叫人看見,但即便是如此苛刻,每年參加女子科考的人依然趨之若鹜。師兄可知為何?”
面對突如其來的質問,以及少女那泛紅的眼圈,一向才思敏捷的江懷湛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那是因為……這世間男子路有千萬條,士農工商無不可為,肯發奮便有出頭日”
陶絲窈說到這眼神中閃過一絲凄然,眼中淚意更甚,明亮的眸子也被一層霧氣所籠:
“但女子呢?”
“未嫁時要做個大家閨秀,知書守禮
出嫁後要做個賢妻良母,溫柔得體
成為了别人眼中萬般好的她們,卻從來做不得自己……”
“所以她們才會想要報考女官,為自己拼出另一條命來,可這份希望不該成為你們制衡世家的棋子……”
陶絲窈說完後便背過身去用衣袖擦了擦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她不想讓江淮站看到她這般脆弱的醜态,然後又平靜道:
“況且師兄與殿下可有想過,若真以女官勢力去制衡世家,那些素有城府的世家老臣們又會如何對付她們?”
“對付男子左右不過丢官免職,讓其在流放中亡故……可對付女子便有千萬種比讓她們死還痛苦的法子,一句流言毀其清譽,便可讓她們餘生都活在世人的謾罵中……到時候太子殿下又要如何保全?”
言及動情處,陶絲窈不免想起前世那個死于口誅筆伐中的自己,心中滿是凄涼……
江懷湛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重錘擊中,望着陶絲窈想要辯解,卻發現所有話語都那麼的蒼白無力。同時也真切地意識到,自以為周全無誤的謀劃竟是如此的不堪……
但最終他還是開口,似是為自己或太子殿下解釋:
“太子殿下為人賢明,且頗有手段,他想要保的人必不會讓其出差池,這一點你我都要相信殿下”
“而且女子入朝為官若有人庇護……仕途也能順當些,你若覺得此計有不妥之處,我可與殿下再商議出個兩全之策,”
“師兄,你還是不懂……”
陶絲窈聽到庇護二字後隻覺得甚是可笑不禁搖了搖頭,
旋即轉過身來看着他,眼神決然又清醒:
“你所謂的庇護不過是她們擺脫内宅束縛後的另一個牢籠罷了,從此苦樂皆由他人”
“可女子想要的從來不是仕途風光,而是行止随心的自由”
“話已至此,還望君慎而重之”
她突然覺得心好累,說到最後一句時 ,好都要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支撐,也不想再與之再論,說完便邁着沉重的腳步向着江懷湛身後走去,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忽然一陣穿堂風拂來,将兩人的衣角吹起交纏到一處後又無聲分離……
而在那個瞬間江懷湛恰好清晰的看見了少女側臉上的一滴清淚宛若珍珠般随風碎落在了他的肩頭,同時也滴進了他的心底,那滴淚無聲又滾燙,生生在江懷湛的心頭燎出一個洞來,痛的他幾乎窒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