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伏,臨近乞巧,日頭卻依然灼熱,常叫人喘不過氣。
之前随口所提的崧留山避暑一事,被袁熙為難地推至明年,他最近變忙了,領了督造舟船的公務,開始早出晚歸。
說到明年,眼下已至建安四年的秋初,算來離官渡之戰也不遠了,他們還能有幾個明年可以共度呢……
季蘅暗自苦笑,将這份淡淡的惆怅隐進了心底,這會子她正坐在鏡台前梳妝打扮,身旁的缦雙貼心地用刨花水幫自己篦頭。
“想必邺侯打定南征了?”
“許是吧。”袁熙喝完那碗肉羹早膳,準備出門了,“十常侍之亂才過去多久,又來了個宦官之胤把持朝政,父帥他早就看不過眼了。”
盤面上,袁家現今虎踞四州,兵多糧足,北方暫無後憂患,自然是要南下逐鹿的。何況袁術臨死之前寄出的那封欲讓帝号的信,屬實撩撥了其兄統一天下的野心。
常言道,三千功易滿,八百行難圓。面對滾滾而來的曆史車輪,季蘅不敢妄想,倒也意外灑脫。
如今在袁府的日子算不上太稱心如意,但也不差,除了劉氏偶爾找些小茬兒,其餘女眷都待她都很客氣,最重要的是衣食性命皆無憂。
袁熙近來沒時間相陪,季蘅也不讓自己閑着,欲待今日出門,去高府拜訪。是因密友間的私下走動,不宜太張揚,故而裳裙擇的軟碧色,簡單打理了個清麗淡雅的妝發。
自從出嫁後,她就沒再見過善印的面,算來雖不過小半月,卻實在想念得緊。
如今出府還得請示話不投機的女君劉氏,她無法,隻得硬着頭皮受完些冷眼和譏诮,才艱難拿到一個應許。
“阿善!”
“彌兒妹妹!”
後晌,善印被烏泱泱一群丫頭婆子圍擁在高府前廳的廊檐下,歡喜伸出了手。
“終于肯降光寒舍了。”
兩人互相端詳着,可不必屈膝見禮,直接親昵地往屋内走去。
“我若不來,哪能見到你?”季蘅不住打趣,“如今連你也學會推脫了。”
“怎麼這樣說?”
“來前,文大嫂特意找到我,說她下的七夕宴帖子,被高府以少夫人身體不适為由給拒了。又碰見我今日要登門拜訪高府,托我順便問問,既還能接人待物,怎就不肯領她的情了?”
“我的身子近來确實不爽……”善印忙解釋,“願意見你,那是因為咱倆親密,關系不一般,旁人自然比不得——怎好叫文夫人她誤會吃心了!”
“大嫂向來直率,你也清楚的。那些話,是以玩笑譏诮,并非真的介懷。”季蘅伸手托了托對方愈發的圓潤下巴,那張臉似乎胖了一圈,“可我瞧你紅光滿面的模樣,哪裡像是卧病了?沒有舅姑在側,日子果然比我舒坦得多。”
聞此,善印飄忽了神色,賣關子道:“若放在以前,我的确很愛湊熱鬧。”她牽過季蘅的手,輕輕摸向自己寬松衣袍下微凸的小腹。
季蘅在這種事上頗為遲鈍,隻笑道:“午膳吃的什麼好東西啊,叫你胃口大開了?也讓我嘗嘗。”
“你這個笨呆鵝,”善印嬌嗔了句,“竟比高郎還癡頑!”
聞此,季蘅竟有些咋舌,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有孕了?”
善印沿榻坐下,幾分羞赧地點點頭:“尚不足三月,就身邊人知曉,打算等胎象徹底穩了,再将喜訊公之于衆。所以啊,明日的七夕宴,我隻能推掉了,往後找機會親自向文夫人她們送些小禮請罪。”
季蘅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表情複雜,好像生怕碰壞什麼:“可惜了,我今日偏偏帶的是香枕、熏球……凡是沾香料的,你還是别用了……不再加個軟墊?你身子重,坐着腰也能舒坦些。”
“瞧你,平白緊張個什麼勁兒,比我阿母還反應大,且早着呢!”
“回頭我請樊阿替你把把脈吧,他是名醫華佗的高徒,雖不是專攻婦科,卻也多一分放心;挑些上好藥材補品,千萬要調理好身子,懷孕辛苦,生孩子的時候更是艱難……”
“你倒懂得比我多!”善印嘴上笑她絮叨不停,心裡其實很欣慰感動。
“我家侄女才過周歲,嫂嫂孕期的辛苦如今仍是曆曆在目。”
“辛苦歸辛苦,你當我懷的是這茶盞裡的沫饽,一吹就散不成?”她指了指屏風外伺候的柳媽和竹晴、松雪等丫鬟,“我身邊都是些老練持重,且信得過的,你呢,快把心放回肚裡,就等着幾個月後,高高興興當長輩了!”
季蘅這才松了些眉頭:“是得提早預備大禮。我近來女工漸長,與其尋些冷冰冰的玩意,不若親手做幾套衣裳、鞋襪,更講心意?”
“心意是夠足了,可你那粗糙又魯莽的針腳,豈不要我兒你侄兒一生下來就遭苦受罪?”善印調笑。
“卻又小瞧了人!以前我是懶極,輕易不動手,如今練過幾回後,手藝都能被我家二嫂誇了。”季蘅不服輸地挺直腰闆,略顯傲氣,“再說了,給孩子的禮且放一放,先得準備你的那份,吃了十個月的苦,必須要好好補償一番,是不是?你要是見了還不喜歡,我便抱着餘下的,灰溜溜走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