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蘅本打算在娘家多賴幾日的,可惜事與願違,她才孤枕了一晚,翌日早晨,袁府那邊就直接遣來了瞿姑姑拜上,表面殷勤說請安關照,實則為催人回府。
如此迫不及待,想必是看準了甄家如今失勢好拿捏,演一出君姑敲打新婦的俗套戲碼。
張老夫人再不舍,也恪遵了大半輩子的禮法,難做出逾矩的事,隻待瞿妙蘭接下賞銀,歡喜告退後,才私下對小女兒婉言——萬事最忌過猶不及,休要恃寵生驕,令新房久空。
可季蘅的脾氣向來夠倔,越遭攔阻,越想反其道而行之。
她盯着幾案上的那盤木瓜,沒什麼胃口,聽完母親的勸告,有些傲慢地揚了揚眉毛,添油加醋道:“記得呂姑姑從前教過女兒,新婦歸甯要在娘家住滿七日才算吉利……何況,嫂嫂她們省親,皆是想住幾日便住幾日的。怎的如今到我這,就有所不同了?”
張氏繼續語重心長道:“兒啊,你既已嫁給袁熙,就該守着他們家的規矩!别又胡鬧不懂事了!”
“即便瞿姑姑話中有話,卻未真正擺明,女兒若是裝傻,沒有聽懂其中意思,她們又能何如?”
話音剛落,在旁的霍逦先笑了,同啞言的張氏相望後,也開口諄諄勸告:“五娘子,如今已嫁作人婦,莫再說稚拙的孩子話了。咱兩家同在邺縣,離着也近,常走動就成,見面亦不難。你若為此事,招惹了邺侯夫人不快,豈非得不償失?”
季蘅明白,但并未被這些話唬住,哪怕劉氏氣量狹小是人盡皆知的,她卻不怎麼忌憚。
掐指一算,官渡之戰應當是從明年正式開始的,袁氏這束熊熊燃燒的燎原烈火,很快就要變成風中殘燭,一吹即滅了。至于失去老虎傍護的狐狸,還能作威作福多久?
她微張了張嘴,很想一股腦兒把話埋怨完,但又怕不被頑固死闆的長輩理解,思索了片刻,放棄反駁,隻佯作同意,黃昏就走。
當下日頭正烈,烤得人精神倦怠。
用完膳,季蘅由丫鬟攙回集芳館午歇,一行走在遊廊間時,她望着兩邊蔫蔫的草木,眼皮一耷,忽道:“這天真熱啊,我有些口渴。”話罷,朝身旁的缦雙使了個眼色。
缦雙是何等的默契聰慧,很快領悟其意,笑答:“還未出伏,娘子當心暑氣襲人。奴婢去廚房給您盛碗冬瓜薏仁湯。”
季蘅微颔首,并搖了搖手中的纨扇,沒再說話。
後晌,袁熙與甄堯還在西郊巡營,快結束的時候,見成祿來報,說是天氣濕熱,五娘子中了暍症。
一聽愛妻有恙,袁熙已然心急如焚,管不了許多,火急火燎縱馬趕回甄府。
甄堯倒不太着急,是若有所思。但踏足集芳館之前,他意外拉住袁熙,交代了些小話。
晷影西斜,細寶正坐在院中的樹蔭下煎藥,手邊還擱了碗碎冰,她一邊嚼冰塊解熱,一邊盯着慢吞吞的文火,似乎并不上心。
“夫人怎麼了?”
長廊盡頭,袁熙匆匆趕來,倉庚忙不疊跟在身後。
缦雙邊引路,邊答話:“這幾日暑氣旺,娘子奔波勞碌,又貪嘴食多了羊肉,說是濕熱内盛,所幸隻是小疾,并無大礙,用上冰後,便已退熱,現下正在房中歇息。”
細寶遠遠瞥見姑婿來了,連忙把扇子丢在石案上,遮住盛冰的碗。夏日裡就數這玩意最珍貴,尋常人家哪能用上,是因娘子體貼她煎藥辛苦,大方犒賞了一塊。她閉緊嘴巴,強忍那股冰爽透骨的涼意,艱難起身微蹲,行了個福禮。
瞧着袁熙焦急進了屋,倉庚也知趣地止步檐下,與缦雙一起守在門前頭。
室内擺了冰塊,點了龍腦香,十分清涼。繞過屏風,見穿單薄衾衣的季蘅剛睡醒,輕輕搖着扇,正伏枕看書,榻邊放着喝了大半的金銀花茶。
此狀,袁熙才徹底相信甄堯的猜測,有些無奈笑了笑,也松了口氣:“聽說有人病了?”他将左手放進木盆裡浸了片刻。
季蘅不聲不響地翻了個身,側臉貼在玉枕上,略心虛地看向他,聲音細軟:“你怎麼來了?”
這精神抖擻、舒舒服服的模樣,哪裡像中暑的人,倒是袁熙自己,因為趕路,搞得汗流浃背。
他走近些,擡起握完碎冰的左手,甩幹了水,再默默探向季蘅後頸。
果然,季蘅驚出聲,還被冰得縮了一下,睜開眼,氣勢洶洶地瞪他。
袁熙沿榻坐下,笑了笑:“好像已經不燙了?”
“你的錯覺。”
“那我替你多請幾位醫工,以針挑痧?”
既被識破,季蘅便坐起身,坦白道:“我确實不太松泛,不想這麼早就回袁府。”
“倒也不能連着熱傷風多日吧,可就算是大病了。”
“能多佘一天是一天。大人着急催我們回去,可我偏不想事事依他們,顯得我像個草包,任誰都好拿捏。”
袁熙總覺得自家夫人像朵紮手的薔薇,饒有趣味地反問:“你怕她不怕?”
“有點兒,”季蘅不由陪笑,故意讨好,“但有你護着,我就不太怕。”
袁熙确實很吃這套,目光掃過夫人周身,久未與之親熱,心裡怪悶癢的,欲将她攬至懷中。
“汗臭,”季蘅卻不解風情地伸手推開,“回你自己房裡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