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胡話,還狗窩呢,”薛婉笑着剜了她一眼,“你們也慣随娘子胡鬧,嘴上沒點漿糊,盡漏着風。”
“這回了自家府上,奴婢一時失察……”
“細寶!你去幫我把那隻紅綢緞的包袱取來,上面繡着麒麟紋的。”生怕再聊起什麼不中聽的,季蘅連忙找了個新話頭,請薛婉坐下,“我這給阿渠、景湛、嫂嫂們,還有大夥兒都帶了些小玩意。準備得倉促,您過目了可不許嫌棄。”
“你這是什麼話?謙虛過了頭可就算惡意賣弄了。”薛婉揶揄,“誰不知道滿河北最好的東西都進了邺城,而邺城裡最好的,都進了你們袁府。我哪裡配嫌棄?”
季蘅籲咈,盯着缦雙正好奉上的茶點,笑道:“我反而覺得咱家比袁府好太多了。”
薛婉卻糾正:“那袁府也是你的家!”
聞此,季蘅有些别扭了,不太想繼續接話,于是命細寶跪坐在榻邊,打開包袱,她從那堆東西裡,選了紅木盒子,裝着顆碩大的夜明珠,說:“這玩意若趁夜來看,幽幽似月光般,一點兒也不刺眼,再裹層布,懸在孩子的搖籃之上,夜裡能安穩些。”
“這倒是個稀罕的好東西。先替渠女多謝她小姑姑了。”
“嗯。我當人家姑母的,自然要用心對她好了。否則我又能對誰掏心掏肺呢。”
薛婉亦笑道:“晚些時候等孩子睡醒了,再親自帶來問安。她已經會走路,喊姑姑了!”
季蘅不由感慨:“這日子過得可真快,轉眼,阿渠都過周歲了。”
“可不是嘛,周歲試兒,渠丫頭竟隻抓了一顆棗。恐以後也沒什麼出息,我更不指望。不過人家說,這是有口福。也對,有你這個小姑姑在,她想必生來就是沾光享福的。”
“怎麼,還想賴我幾輩子了?”
“何止賴上你,”薛婉意味深長地盯着季蘅平坦的小腹,蛾眉輕揚,“往後更得跟未來的表弟表妹們打好關系。”
眼下的玩笑話,多年後便會一語成谶了。季蘅是最清楚的。
她的孩子雖然現在還沒影呢,可姓名、命運和結局卻已經寫在了史書裡,似乎很難改變。
也正如薛婉所期待的一樣,曆史上的甄家等到二十多年後,又将滿門顯貴,步入鼎盛;終于大權在握的魏明帝曹叡,對他的舅族确實好得沒話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仿佛隻有從那些僭越的封賞中,才能彌補一個孩子依戀過世母親的可憐真心。
命運,最喜捉弄人。
比如穿越之前,季蘅私心屬于季漢陣營,而且對三國後期興緻缺缺;穿越之後的某天,她忽然反應過來,諸葛亮的五次北伐,原來都是在針對自己未來的兒子?!
想到這,季蘅未免有些想笑,顯然,她對這個目前并不存在的“好大兒”還沒什麼感情,甚至非常害怕他的到來。
偶爾還會沒心沒肺地戲谑:算逑,橫豎最後都要被司馬家竊取勝利果實的,臭崽子,要不還是直接投了吧,做個慈善,圓丞相一個“還于舊都”的美夢……
瞧見缦雙呈上了茶點,季蘅不由回過神,沒再去想那些遙不可及的荒唐事,隻吩咐:“還有個繡蓮紋的慘紫包袱,裝了些筆墨,是送給景湛和孟覺苦的。我還有話囑咐湛兒呢,切不可懶惰怠荒學業。”
“好,等晚些時候下學了,你當面說給他聽。湛兒也十分想念你。”鄧端笑說。
除此之外,還給府中女眷準備了些珍貴補品,是邺侯夫人常喝的那幾類,千金難求。
聞此,薛婉幽幽擡眼,停滞了吹茶的動作:“你很念着孟家侄兒?”
對方倒坦蕩:“投桃報李嘛,我倆一直是不錯的朋友。”
“可真不巧了,那厮如今不在甄府。”
“他去哪兒了?”季蘅忙問,并脫口抱怨了句,“好沒義氣啊,出遠門竟都不托人跟我招呼一聲。”
“你如今貴為袁氏新婦,他又是什麼人,也配與你招呼?”薛婉顯然不太喜歡孟覺苦,态度甚涼薄,“況且,府上一個随便的仆子而已,我怎曉得,該問你兄長去。”
至于哥哥甄堯,現下正陪着新妹夫往耦閑軒安置。
袁熙也似乎有話要問,等伺候的奴婢都遣遠了,裝作不經意地試探:“我隐約記得,堯兄身邊好像還有個年紀不小的書僮?他如今在何處,喚來我瞧瞧。”
甄堯攢颦:“将軍想看什麼書?下臣立馬親自去取。”
“你早知我心思,莫在這故意裝糊塗。”
他忍住沒笑出聲,這才說:“哦,忽然有些明白了,隻是揣測。”
“少賣傻,我問的就是孟覺苦!”
“真是不太巧,前幾日我讓他回毋極老家經辦些瑣細,難說回程。”
聞此,袁熙竟有些許寬心,緩緩道:“瞧他年紀也不小了,若此行辦得妥當,便賞其一婢,促之成家,也算沒虧短他。”
甄堯笑而不語,隻附和般敷衍地點了點頭。
這一整個下午,他甄府門口的熱鬧便沒斷過,來了不少親戚外客。
俶月今日自然也随其祖母廖氏過來吃席,這個年紀的小女娘總長得很快,個頭如雨後春筍一般,經常發現袖子緊了短了,時不時就要新量身段。
樣樣都變,唯獨她那羞澀的性子不曾改過,一直靜靜依偎在廖老太身邊,不吵不鬧不哭不笑的,或許正努力與空氣融于一體。
等到想念的漂亮堂姊終于露面了,小丫頭才恢複些興緻,不過也扭捏着不敢湊上前,隻偷偷瞧人家。
卻沒想到,季蘅還記得她,甚至給她也帶了小禮物,一個風筝形狀的寶石墜子。
俶月歡欣卻怕羞,最後趁大家不注意,才跑到季蘅身邊,附耳道了句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