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個許太後,又無端崛起一個康太妃——如今是康貴太妃了。康貴太妃盧氏其人素來低調,在宮廷中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饒是花老太太對宮廷的熟悉程度遠超其他的貴婦人,談及這位盧氏,也隻知道她是宣武帝去後,除開兩宮太後,唯一一位沒有生殉,至今健在的妃嫔。性格溫和懦弱,十分低調,喜歡調香,又素來與殷太後交好——與其說是交好,倒不如說是依附殷太後而活。
深宮寂寞,人心又險惡,殷太後與六宮粉黛勾心鬥角半生,老了身邊卻沒幾個姐妹作伴,即使享盡富貴,也終究晚景凄涼。好在還有一個盧氏相伴,雖然未必投緣,但盧氏謹小慎微,識得進退,總好過張揚跋扈又掐尖要強的許太後。
故而花老太太對此人一向是感激的,感激她為女兒寂寞的宮廷生活帶來了一絲溫暖。隻是如今盧氏一朝得勢,也不知是喜是憂。倘若她得勢猖狂,俨然變成第二個許太後,殷太後的日子就又變得糟心起來。
而且這一起一落之間,背後的故事實在是值得玩味。皇帝究竟是知道了什麼,才會對生他養他的許太後如此冷酷,又無端捧高一個和他沒什麼關系的庶母呢?
對此,殷太後諱莫如深,隻向餘氏道:“茲事體大,這不是你們能知道的。”
連餘氏都不知道,姚氏就更加一無所知了。原本餘氏也不是瞞而不報的性子,但知道姚氏的城府不深,若告訴她許太後倒了,她那直率到天真的腦袋肯定隻想得到最淺的一層,覺得太後娘娘苦盡甘來,然後難掩興奮,喧嚷得人盡皆知,在許家面前也總要露出形迹來,就有悖于太後娘娘的初衷了。
便是餘氏想告訴姚氏,姚氏也得遲些時候知道了,她此時正帶着兒女住在陪嫁的莊子裡過冬。
今歲諸事不順,好不容易有好哥兒過院試這樣一件喜事,很快也被蘆莺的事情沖散了喜意,姚氏感到流年不利,決定避開一陣子躲躲晦氣。又因着冬日裡天氣寒冷,連夫人之間的筵席聚會都少了許多,長日無聊,可巧她陪嫁的莊子中有一個是溫泉莊子,便回了花老太太,得到許可後,幹脆去莊子上過冬了。
說到這溫泉莊子,姚氏也實在是高運。這莊子是當初她出嫁時,姚家給她湊的陪嫁,十幾年前那裡根本沒什麼溫泉,地價也很低廉,不過是個普通的種植瓜果的小莊子。
可是後來時移世易,約摸在好哥兒出生前後,莊子背靠的山區忽然發現了溫泉,這下那一塊地皮登時成了人人争搶的香饽饽。畢竟溫泉夏可解乏冬可取暖,家中有一處帶着溫泉的别業,一度成為京城小娘子小郎君向同伴說嘴誇耀的本錢。許多人争相在山上或者山腳買地,将溫泉水引到自家莊子上,姚氏的莊子也不例外。
如今殷萓沅有公務在身,自不能長時間地在莊子上躲懶,隻能在休沐日騎馬過去小住一下,娟姐兒身份低微,姚氏也沒有帶她同去的意思,便隻帶了一兒一女過去住着。免了每日請安問好的俗禮,飯也不在一處吃,各人享各人的悠閑,各人有各人的消遣,真正過了一段桃花源一般的時光。
可巧娉姐兒與好哥兒又都各有各的心事,短短一個秋天,就肉眼可見的消瘦起來,雖不至于纏綿病榻,卻也大見潦倒憔悴之态。這一段溫泉莊子上的休養時光,倒是讓姐弟二人狀态有所好轉。
這一日娉姐兒與姚氏在一處,母女倆頭碰頭一起畫一幅九九消寒圖,好哥兒去莊子外頭找他新認識的年紀仿佛的同伴,打雪仗打得頭發上都是雪珠子。娉姐兒看一眼姚氏畫的,抱怨道:“娘,你怎麼能用這個顔色畫素梅,這不好看,用的時候還怎麼上色呀?”
九九消寒圖有好幾個版本,文字版便是脍炙人口的“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圖畫版的一種是簡易的圓圈圖,根據當日的天氣填塗,不算十分好看,另一種就是娉姐兒此刻畫的素梅版:在白紙上繪制九枝寒梅,每枝九朵。一枝對應一九,一朵對應一天,每天根據天氣實況用特定的顔色填充一朵梅花,也就是俗稱的“畫九”了。
姚氏笑着丢開筆:“娘又沒正經學過畫,哪裡能跟你比,就你看見的這些,還是娘拿出了看家本領,是當年描花樣子的手藝。如今也有許多時候沒動過針線了,動起筆來就更生疏了。還是你來畫素梅,我來填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