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起手,用靈力烘幹身上的衣物,那件緊緊貼在他身上的宗門道袍,正是他身上無形的鐐铐和囚牢。
他已經在盡力克制了,可淩寒煙總來挑逗捉弄他,他又該如何淡然處之。
他做不到,沈流塵承認自己鬼迷心竅,鑽進了魔修設計的圈套。
所以,沈流塵擡起頭,那雙含光的黑眸在霞光之下,閃耀極了,他注視着淩寒煙,褪去那份惹人生厭的莽撞和矯情,變得鋒銳和雄勁,回答道,“不怕。”
沈流塵不怕淩寒煙的魔琴和冰淩。
淩寒煙沒有要殺死他的決心,但沈流塵卻有這份甘願堕入魔窟的孤勇。
喜歡上一個魔修,或許不是什麼丢臉之事。
隻要自己藏得夠好,夠小心,就不會出事。
又是一個紅日,又是一輪金霞滿天。
他心中的白晝變成混混沌沌的一池春水,在璀璨的雲霞中映照着那張淩寒煙的臉。
還沒等淩寒煙出聲嘲諷幾句,就見林青山在一旁悠悠轉醒,他先是手扶額頭,甩了甩模糊的思緒,等視線恢複清明,猛地驚起,下意識的尋找沈流塵,看到對方好端端地坐在一側,才放下心來。轉而扭了扭自己的手腕,金色護臂完好無損,還好他及時收回金羽弓,不然恐怕在谷口村不僅沒解決妖患還折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提到妖患,林青山一臉凝重,司法閣之前從未在臨江郡發現什麼奇異之處,冷不丁突然出現一隻惡蛟和怨鬼,實在是叫人摸不着頭腦。
更為奇異的是,這怨鬼竟然是宗門弟子!甚至是前幾日取得外門大比前十的李嬌!
外門大比到今日,結束才不過半個月,李嬌竟然亡故,修煉成了一隻鬼帥。
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林青山明面上身為四人中修為最高的門中弟子,他怕兩位師弟在水流中受傷,很是關切地詢問, “沈師弟,淩師弟,你們沒受傷吧。”
“無事的,多謝林師兄關心。”
淩寒煙輕輕搖頭,他倒是沒受傷,就是有幾分疲憊,主要還是因為肚中的胎兒,有沈流塵在身側,雖然能緩解一些,但終究治标不治本。
此前在山門處沈流塵用靈氣疏散過他的腰腹,在谷口村二人又情動相吻,這讓淩寒煙疑惑,難道沈流塵的靈氣真的别有一番妙用?
正當他神遊在外之時,明霧曦終于醒了。
她一醒就從地上坐起來,拽着林青山的袖子,一臉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怎麼會是嬌嬌,怎麼會?為什麼,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霧曦師妹。”林青山剛想開口安慰,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
“但她并沒有想讓我們死。”
沈流塵已經五年不在門中,自然沒有他二人同外門弟子那般接觸多,但是從剛剛河底的情況來看,他們四人能安全漂到這湖岸邊,足以證明李嬌并不是真的想讓他們魂葬谷口村。
事已至此,這件事光憑他們幾個是無法解決的了,必須回宗門請長老出面。
倘若李嬌真的走火入魔,看她那架勢,勢必要吞沒整個谷口村,而離谷口村最近的望東鎮也會因此危在旦夕。谷口村前的長河所流甚廣,倘若那惡蛟發動水患,甚至會牽連整個臨江郡。
如此緊要關頭,遲一分一秒,就會釀成大禍。
沈流塵明白事态的嚴重性,他和林青山對視一眼,從儲物戒中召喚出一枚梨木制成的道簪,這是他束發那年,瑤霜仙尊折了玉清峰山頂的一枝梨木,親手削成的簪子,上面有師尊的一道蘊。
“事不宜遲,不可耽擱。”
沈流塵上前,一把抓起明霧曦的手臂,将人從冰涼潮濕的地面撈起。
彼時得明霧曦還沒從懼怕中回神,她不相信自己的摯友變成了亡魂,更不相信那個曾經仁心仁術在坊市無償坐診的醫修,會殘害無辜的凡人,就此變成了鬼修,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一旁的沈流塵向道簪内打入一道靈力,在法訣之下,這枚木簪逐漸變寬變大,最終變成一柄木劍大小,此時的沈流塵在簪身打入數道禁制,他心中雖然迫切,但面上仍然冷靜。
他一把拽着明霧曦的胳膊,用靈力拖着她跨坐在簪子上,口中喋喋不休,自是十分關切,
“你隻是個丹修,不适合出現在這樣危險的地方,回宗門去找師尊。知道你不擅禦劍,怕你飛不過浮生河,這枚道簪助你長風破浪,隻管往裡面輸入靈力。我知道回春丹你有的是,全力飛。不用在山門停下,直接飛到玉清峰。”
明霧曦還沒反應過來,她抿着唇,有些落寞,“沈流塵,我知道你覺得我不善鬥法,所以才讓我離開,也許我幫不上什麼,但是我想和你們在一起。”
沈流塵回想起她在書中的結局,确實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丹修,所以才會在秘境中慘死,被人殺人奪寶,那時的她孤身一人。
但現在不一樣,明霧曦不是一個人,有他這個師兄在,就不會讓師妹涉險,
“不是的,東東,你很重要。司法閣已經亂了,說不定淩雲峰所控制的弟子令,已經不可信。求救飛訊能不能發出去還不知道,所以我們需要你親自把這個消息帶回宗門,搬來救兵。你很重要,明霧曦,你的速度,決定一個郡的存亡,明白麼,所以要拼命往前飛。”
明霧曦緊緊攥着腿間的木棍,她有些害怕,從始至終在宗門她的劍道基礎都是不合格的,也從來沒飛過這麼遠。
“大師兄,我害怕。”
這是明霧曦十多年來,第一次喊沈流塵大師兄,她從眼前這個少年身上,看見了姑母的身影,那是玉清峰掌門一脈肩上獨擔的山河之責。
“别害怕,東東,我在簪身刻了尋蹤符,它會帶你到玉清峰山頂的梨樹。所以全力飛,别回頭。”
東東,是明霧曦的乳名,小時候沈流塵就經常這麼喊她,随着他們關系的漸行漸遠,這個名字也被埋入回憶長河之中了。
但今日不同往日。
明霧曦吞下一把丹藥,手握簪身,因為畏懼和激動而控制不住地發抖,她從未踏入雲霄,而今日要在萬頃霞光之中飛掠江河山川,她猛地向道簪中輸入靈力,沈流塵讓她不顧一切地往前飛,這是師兄對她的保護,也是她作為天衍宗弟子應該承擔的責任。
她會害怕飛,也會畏懼死;她會因為熟悉之人的背叛而心痛,也會不忍心與對方短兵相接。
她确實是一個隻會煉丹毫無戰力的丹修。
但同時,她也是太初峰的真傳弟子,她牢記入宗時的承諾,也牢記師尊的教誨。
她是一名道修,心中覺悟,也早已做好了準備。
不隻是她,所有天衍宗弟子從入門那刻,就都已經做好了為天下蒼生身死道消的準備。
宗門古訓:護世求真,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