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鬼一掌将他們卷入暗流，其餘幾人法力低微刹那間就昏迷了過去，唯有淩寒煙一人能扛得住這流水中的妖氣和鬼力。

在不停流動的漩渦中，淩寒煙擡眸與那女子對視，那是一雙全是眼白的鬼眸，在青蒼色的臉上格外突出，顯得頗有幾分驚心駭目。

漆黑的流水也無法掩蓋那女鬼身上的怨念，淩寒煙看到鋪滿河底的骸骨，每處白骨中都散着點點怨氣，正在快速地朝女鬼聚集。

淩寒煙不由得感歎，這女子在鬼之一道的天賦上，要遠勝于黃泉閣的那幫蠢材，如此良将為何不能成為他的爪牙之士。

随着水流，他們漸漸飄出谷口村的範圍，他遙望着那隻惡蛟，最後用魔力看了那女鬼一眼，爾後幻化出一條幽紅纖細的冰絲帶，他一襲紅衣浮出水面，好似遊龍一般在水面上翩然如風。他手持紅色飄帶，像在水裡放風筝一樣，卷着天衍宗的幾個小弟子，向下遊漂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遊了多遠，淩寒煙漸漸察覺到水勢變緩，水面變寬，河底越來越淺，就連溫度也在慢慢上升。

他們飄到一處湖泊，此時明月欲落，遠處泛白，似乎黎明将至。

淩寒煙擡手一甩，将那三人摔在湖邊長堤之上。

他蹲下身子拍了拍着沈流塵的肩，輕輕地喊，卻怎麼也喚不醒眼前之人。

…………

随波逐流，與世沉浮。

一片葉子從樹上飄落，陷入水中。他又薄又窄，輕飄飄的，承載着濃濃春意，是萬古江河中一抹最不起眼的青綠，就此蕩漾在千裡江山之中。

他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又不知道自己該走向何處。

隻是一味地順着河水漂泊，在不斷逝去又不斷湧來的流水中，起起伏伏萍飄蓬轉。

他是沒有根的浮葉，他是沒有歸處的遊子。

做一個遊俠浪子，快意恩仇，閑雲野鶴，酒醉花眠，豈不快哉？

可他為什麼偏偏被這溫膩深灰的河水所裹挾，做出那些身不由己又言不由衷的事情。他被迫地順着别人的意，背負太多，承載太多，因而被浪花拍打，又疼又累，渾身一沉，越來越重，漸漸陷落于河網，被寒流所吞沒。

人生來就背着包袱，隻是不停在滄海橫流間遊蕩。

他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朦胧間，流水勾勒出一個藍衣仙女的身形，隻有一個虛幻缥缈的輪廓，在江河湖海裡悄然無聲地将他環住。

……

溫柔之水的懷抱，不眠的母親，圈住了我。

母親，你我取名流塵，或許是想讓我遠離紛争，做一個塵世間平庸的無名之輩，不用背負着玉清峰的榮譽和天衍宗的責任。

可是母親啊，我本就不該在這河流之中，人人都說順勢容易，逆流難。

可這波濤洶湧的浮生之河，飄來飄去都不得自由。

順為凡，逆為仙。

成仙真的有那麼好麼。

母親，你和師尊，真的喜歡玉清峰山頂的風雪麼，那裡困住了你，也困住了她。

如今，也馬上要困住我了。

母親，那冷清肅殺的雪，曾經壓住了我的心，是否也埋葬了你？

好冰，好冷。

“沈流塵？”

母親，你聽見了嗎，他在喚我，我要走了。

“沈流塵。”

母親，請原諒我身上的罪垢，他在等我，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沈流塵！”

我聽見了，我聽見了。

……

“别喊了，殿下是在叫魂麼。”

沈流塵慢慢睜開眼，遠處的紅色霞光晃的他眼睛發酸，睫毛似乎要被露水粘住，令他倍感不适，他拼命地眨眼，流下兩行清淚，混在滿臉水痕之中，叫人分不出這股淡淡的酸澀。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母親，夢見玉清峰的雪，夢見了一個人。

沈流塵醒來已經忘了夢中他所說過的話，隻是突然地想流淚，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淩寒煙，莫名地覺得心中發燙，背部發涼。

“你還活着，真叫本座感到可惜。”

淩寒煙松了口氣，他剛剛觀察過明霧曦和林青山，兩人都隻是陷入了普通的昏迷，過不了一會兒就能醒過來，唯有沈流塵似是被夢魇困住，氣息紊亂，靈氣橫沖直撞，不知怎的就亂了心神，似有迷走失魂之兆。

想來他本就因為魂魄不全而有幾分體弱，如今撞了惡鬼，怕不是使神魂更加不穩，淩寒煙心中有幾分擔憂，看來得早日把沈流塵的一魂一魄還回去，拖得久了不利于對方修行。

“讓殿下失望了，一時半會我還死不了。”

“沈流塵，你說話真是不中聽。沒人教過你對于比你強大許多的人，要敬上愛下，崇仰恭謙麼。”

“你并非我的師長前輩，何故讓我對你恭而有禮。”

淩寒煙覺得還是昏睡的沈流塵順眼些，一張嘴就煩得要死。

“你膽子倒是大，不怕本座殺了你？”

沈流塵撐着手肘，緩緩起身，他平複了一下心中湧起的情緒，濕淋淋的長發鋪在前胸，黏黏膩膩的，像纏繞在他頸間的長蛇，帶着幾分不解和癡念，吐着紅色的毒信子甩向淩寒煙。

怕，怎麼不怕死呢，可是怕有用麼。

沈流塵不清楚為何自己對淩寒煙總會升起不該有的歹念，同時又懼怕自己真的會愛上對方，就此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