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自知情深不壽,心中再放不下寶玉,卻也隻能帶着曾經擁有的滿足等待終局。她惟願他日能魂歸姑蘇,與九泉之下的父母重聚。
身前哪知身後事,外祖母雖疼她,卻年事已高,對賈府的掌控已力不從心,從她素日的待遇變化也能看出其中關竅。與她交好的鳳姐也成了藥罐子,她無法對長輩盡孝也罷了,何苦又憑添許多麻煩?紫鵑知其意,并不拿這些瑣事去煩賈母。
賈府多事之秋,更要顧及賈母年高經不得大喜大悲,故王夫人有吩咐,園子裡諸多繁雜不要一味驚擾賈母,先報給她定奪為上。
這算是雙方達成的默契,賈母渾然不知自己的心肝寶貝外孫女過着怎樣煎熬的日子。
王喜鳳這裡無論日夜,越發安靜。
園子大的壞處在于,人氣不旺的時候不僅僅是冷清,還有種恐怖片既視感。雖說身在佛堂多少有些被佛祖罩着的安全感,可入了夜周邊黑壓壓的一片蔓延開來,又是萬籁俱寂的時候,不免令人毛骨悚然。連王喜鳳這種跟停屍房及大體老師曾親密無間的無産階級鬥士都有些後背發涼。
原本問題也不大,至少對于王喜鳳這種作息規律,睡眠質量上乘的人來說,根本來不及體驗恐怖大片片頭,就能安然睡去。偏偏身邊服侍的小丫頭不知聽了多少碎嘴婆子們講得鬼故事,到了夜間便不敢一個人待着。起初她還不敢吱聲,後面實在撐不住,白日裡精神不濟,才說了實話。
王喜鳳聽罷也有些無奈。有些東西别人不提起你也想不起,偏偏被丫鬟這麼欲揚先抑一頓操作,她腦子裡立即出現了許多曾經觀摩過的恐怖懸疑電影情節,餘韻繞梁,三日不絕。隻得留了丫鬟在房裡作伴,彼此壯個膽。
兩位嬷嬷經的事多,又能彼此作伴,倒是一切正常。
賈府的話事人如何在風雨飄搖之際盡力斡旋,已不是王喜鳳這個層面的人能了解到的。園子裡如今還在走動的隻餘惜春和探春。惜春是栊翠庵的常客,探春多半時間在王夫人和賈母處侍奉,曾經的呼朋引伴莺歌燕舞已是過眼雲煙。
王喜鳳若在這個時候提出離開賈府,可謂名正言順。畢竟娘娘已逝,她留在賈府作為儲備的作用已然消失。之所以賈府對她沒有其他安排,一來大戶人家都要臉面,也就是俗語說的“請神容易送神難”,二來賈家人也根本顧不上想起她。
她苟着沒主動請辭,主要還是顧念着這些萍水相逢的姐妹。雖說并沒有多麼深刻到舍不得的情感,卻總有幾分怅然。若就這麼甩手走了,好比辛苦追更一千多章,卻在迎來大結局的前夕棄文,憋屈而不甘。
為了成全自己的這麼點小執拗,王喜鳳依然不緊不慢地繼續她的工作研究。說白了,每日早晚課誦經已經成了類似廣播體操的肌肉記憶,每日遨遊在浩瀚的玄學宇宙才是她的精神寄托。
她驗算記錄過的草稿之類的基本都是銷毀的下場,真正有價值的結論才會記錄成冊,當然,這樣有價值的東西實在太少,更多的是失敗場次記錄。這些東西在搬離賈府的時候同樣要被毀屍滅迹。
惜春隻知道王喜鳳每日神叨叨的,涉獵的東西完全超出她能理解的知識層面。王喜鳳也慶幸這位姑娘心無旁骛,對除了當姑子之外的東西絲毫不感興趣。但願她能在經文中找到自己想要堅持的方向。
彼時,惜春與甯國府已然劃清界限,這不僅僅是與嫂子尤氏鬧了個小别扭那麼簡單。往年即便東府對她的重視程度遠不如得臉的奴才,但面子還是要顧的。如今她亦無父無母,竟隻剩下敷衍。
說起來,她也恰如尤氏抱怨的那樣,冷心冷情。她自幼在榮國府賈母身邊長大,跟東府的親兄嫂本就沒啥感情,哪個成年累月蹲在城外道觀的爹更是見都沒見過幾面。論起親近,除了身邊的丫鬟嬷嬷,也就是打小在一處的迎春。
而迎春被家暴而亡成了她斬斷塵緣的最後一根稻草。短短一年時間,如花似玉的國公府小姐與家人便陰陽兩隔。
為此流淚的人不少:有的是悔不當初,有的是物傷其類,唯一沒啥動容的大概就是那對本就不拿迎春當回事的大房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