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哪怕已經将人心看透,該演的戲還得往下演,以圖維持最基本的體面。
譬如寶钗,經曆了抄檢大觀園的風浪,迫不及待要逃離這個是非窩。為此,她找了相當體面的理由:回家為母親侍疾,還點出了大觀園管理的隐患等,對王夫人可謂真情實感掏心掏肺的一番話,這才全了雙方體面,順利退場。
此外,迎春這裡因搜出了大丫鬟司棋與其表弟私相授受的證據,邢夫人自覺失了臉面,以備嫁為由将迎春挪回了東大院。
這麼轟轟烈烈的抄檢活動之後,大觀園仿佛提前進入了“樹倒猢狲散”的預演。
四散的除了幾個尴尬的姑娘,還有被王夫人列入不安分清單的出挑丫鬟,以及當初解散戲班子時那些不肯出府的小戲子。隻惜春那裡的入畫是她自己發話讓嫂子尤氏帶回甯國府的。
大觀園的風聲鶴唳并沒有影響到王喜鳳,除了惜春越發愛往栊翠庵鑽,她的生活一切如舊。當然,旁的影響還是有的,例如:日常供應的檔次有了些許變動。這種變動不單單出現在她這裡,賈府寅吃卯糧已不是一兩日,隻是這回周轉格外艱難些,不免讓有心人看出端倪。
說起日常供應,習慣真的是個很可怕的東西。無論怎麼單調或者繁複的衣食住行,這麼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适應,最終都會變成不得不接受的習慣。而你一旦接受,再變動起來,仍需要新一輪的适應。
或許是當慣了無産階級勞動人民,王喜鳳不挑食,很好養活,口腹之欲不重,也不愛穿金戴銀塗脂抹粉,并不存在由奢入儉難的考驗。當一件事情跟完成任務挂鈎,什麼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
寶玉最近很忙,也很喪。姐妹們接連搬出大觀園,貼心的丫鬟們又被打發了好幾個,他感覺世界都要崩塌了。病中的晴雯被攆出去,他探過一回,卻沒想到那竟是最後一面。大觀園裡陡然低迷的氣氛更讓他憑添了幾分怅然。
在園子裡越逛越喪的寶玉,一路躲着擔水的仆婦、采買送菜的聒噪婆子,不知不覺到了栊翠庵。王喜鳳知道寶玉隻是想找個地方坐坐,何況,如今的狀況用不着占蔔她也能推出個七七八八,故而對他的到來,并不如何困擾。
李纨的娘家妹妹,薛家姐妹,迎春和邢蚰煙表姐妹各回各家,園子驟然寂寥了許多。尤其是在本就寥落的深秋,越發覺得盛筵必散,好景不長。寶玉見惜春也在栊翠庵,倒也沒覺着不自在,可見對這種情形已經習以為常。
惜春自打抄檢之後跟尤氏鬧了一場,冷心冷肺的标簽已經牢牢貼在她身上。她幹脆破罐子破摔,演都不演了。
寶玉并沒有多待,隻借了幾本佛經說是想細細參詳。
送走心情并沒什麼好轉的寶玉,惜春倒是難得有些好奇:“二哥哥這是怎麼了?竟也開始參佛?”
王喜鳳搖頭,“心有迷茫罷了。”許多人求神問佛,甚至遁入空門,未必大徹大悟心中有佛,不過是暫時逃離。信仰賦予人的更多是方向,茫然無措時給自己的情緒一個能穩定并前行的通道,遠勝過坐困愁城。
大觀園常住人口減少,王喜鳳的訪客來來去去也就剩這麼三兩位。園子裡的下人們很是風聲鶴唳了一陣子,連來栊翠庵周邊偷懶的八卦分子都少了許多。王夫人突如其來的雷霆手段着實讓許多習慣了寬松工作環境的人重新安分不少。
鳳姐在勉強完成抄檢大觀園工作後就重歸病床,後面這一系列的打發人事件由王夫人一手炮制,終于也輪到鳳姐站幹岸看熱鬧。當然,若是身體條件允許,鳳姐估計也不想就這麼憋屈地病休。
大觀園裡規矩松散至此,王夫人未嘗不暗暗埋怨鳳姐管理不善,才需要她這個習慣了幕後指揮的禮佛之人突然大刀闊斧起來。當過當家主母的人,誰還是真菩薩不成?不過是王夫人多年不曾親臨前線,許多人忘了她年輕時的豐功偉績。
或者寶玉也未曾見過自己母親狠厲的一面,這才久久緩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