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的這些恩恩怨怨,也不是她能摻和的上的。當下她正與薛母對坐,手裡拿的正是金陵薛家的來信。卻是薛父兄弟家的一對兒女薛蝌和薛寶琴進京來投,主要是幫薛寶琴備嫁。這場婚約也是陰差陽錯,随着薛家敗落,官商之間的差距拉大,薛家也擔心這門親事出現變故,這才匆匆入京,指望利用賈府的關系促成這樁婚事。
說來也巧,他們兄妹一路乘船北上,先後遇到薛母的娘家王家人,李纨的娘家李家人,以及邢夫人的娘家邢家人,這群人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地,京都賈府。
各房親戚來附,既是一種時事的體現,也是賈府在外人眼中形象的具現。賈府的姻親不得力,賈府獨木難支,難掩頹勢。而在外人看來,賈家出了娘娘,聖眷猶在,依然是棵可以依附的大樹。正如劉姥姥所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賈家再怎麼衰落,也是傲視絕大多數人的存在。
賈母一向愛熱鬧,親戚們上門,自是道不盡的歡喜。除了鳳姐的兄長王仁一家自有去處,其餘人等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邢大舅一家由邢夫人領走,隻留了邢蚰煙跟姐妹們在園子裡住幾日,鳳姐讓她跟迎春這個表姐一起住綴景樓。可憐迎春還生着病呢,就天降一個合住的表妹,還是拿她當隐形人的邢夫人的娘家侄女。
薛家本就住在賈家,新來的一對兄妹自然也安排在賈家落腳,薛蝌住的是薛蟠的外書房,薛寶琴直接被賈母留在身邊,和她一起住榮慶堂正房。
薛蝌兄妹父逝母病,若不是缺了依仗,也不用這麼尴尬地投奔本就借宿在親戚家的親戚。薛母見賈母留了寶琴在正房,雖暗喜不用費心照顧着個感情平平的小輩,也莫名升起一股異樣感。别人隻當賈母是看在薛家的份上善待寶琴,她們作為局内人可是門清。
李家嬸娘帶着兩個女兒原是打算投奔京中的娘家弟弟,也有靠着賈府替女兒尋摸婆家的意思。賈母一番苦留,李嬸娘也不好再推脫,便同意在賈府小住幾日,直接同兩個姑娘李一起,随李纨住稻香村。
賈母不過吩咐一句,這些瑣事自然有鳳姐一樁樁去安排,又要擺宴給親戚們接風,一時間,榮慶堂高朋滿座,熱鬧無匹。
這麼一群青春正好的妙齡少女聚在一起,哪有不興奮的?有人問年齡幾何,有人問可能作詩,愛吃些什麼,平日怎麼消遣。李家姐妹還算矜持,邢蚰煙不卑不亢,薛寶琴年紀最小,卻是個活潑健談的。她将幼年随父兄南北行商的見聞略說了幾件,便引來姐妹們新奇又豔羨的目光。
隻薛母先前叮囑,住在賈府須謹言慎行,多聽多看少說話。寶琴雖見姐妹們都難得地和善,卻也不敢交淺言深。
寶玉更是個急性子,恨不得第二天就開詩社,邀了府中的姐姐妹妹們來好好樂一樂。這種說風就是雨的急切,好歹被探春攔下,隻說新來的姐姐妹妹總要些時日安頓下來,熟悉新環境。不如等大家都熟絡了再開詩社,方可盡興。
薛寶琴雖住在榮慶堂,該有的禮數還是要盡到。例如:每天到薛母跟前問安。王喜鳳也是這一人物忠實執行者,兩個人的行程重合簡直不要太容易。賈母交代不必太過拘着她,王喜鳳無可無不可,兩個人問安完畢便一道進園子,至于想去哪裡串門,都由她自己。
賈母擡舉寶琴,無非是表明态度,寶钗這個金玉良緣女主角并不是她看中的孫媳人選。王喜鳳自帶立場,這就決定了無論她怎麼表現,賈母都不可能高看她一眼。寶琴哪怕隻是個用來拉踩寶钗的工具人,好日子能過幾日是幾日,誰能虧了她不成?
隻是那梅翰林明顯不想履行婚約,竟是悄悄謀了外任,帶着一家人出京了。讀書人愛名聲,他家不主動提退親,卻将薛家陷入兩難。你若是等,誰知道人家外任到什麼時候?若是想另嫁,那毀約的成了薛家。若沒有八百個心眼子,出門被坑的褲衩都不剩。
薛家已然敗落,另結親事肯定比不上梅翰林家的門第。且無論誰先退親,女孩子的名聲都會受損,不管從哪個角度衡量,将這門親事做成才是上上選。所幸寶琴年紀不算大,尚有時間籌謀。隻是京中薛家長輩隻得薛母一人,她的一雙兒女還沒個着落呢,這種重要但不緊急的事便理所當然地擱置了。
薛母雖說跟投奔而來的薛蝌兄妹并沒有太深的感情,可幾次交往下來,她發現薛蝌做事挺有章法,竟比薛蟠強出許多。這也就是薛母對自己親身的娃有濾鏡,若是讓外人看,大概可以叫雲泥之别。
薛家自薛蟠出去,家中掌事的也就薛母,偶爾加上王喜鳳,這種模式很不利于控制外頭的生意。掌櫃管事有個敬畏也罷,多刁滑些的,坑死人不償命。如今薛蝌來了,總不能天天悶在書房喝酒,薛母便派他些差事慢慢做。底下的人知道是本家的少爺,自然多幾分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