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是第一過這麼清閑又忙亂的年節。沒有許多家事要處理，每日好吃好睡，還有小姑子們解悶，自然清閑。忙亂呢？因着娘娘省親，府中要準備接駕事宜，禮部傳下許多規矩程序，更添許多往來人事打點，跟年節諸事混在一起，賈琏日日忙的人影都不見。

王夫人終于發現光靠自己是過不了這個年的。先問了鳳姐，依然是休養，不得勞神。便禀了賈母，重新啟用了珠大嫂子李纨協同理事。三丫頭年紀尚輕，便隻跟着多看多學。

賈母無可無不可，反正一應諸事交給了王夫人，憑她怎麼支使。照說，迎春年紀更大些，管家理事也該學起來，隻是王夫人不提，賈母也不好拿大房的姑娘煩擾二房媳婦，能一處養着已然費心了。

府中下人又有誰不是人精？都歎二姑娘這麼個不聲不響的性子，終究吃了大虧。

探春如此上進，趙姨娘卻很是憋屈。三姑娘眼見着騰達了，怎麼也不知道孝敬生母拉拔兄弟？對寶玉倒是比對環兒更上心一百倍。這樣的抱怨，賈環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鳳姐既不插手家事，便成了機動部隊。有客來便接待應酬幾句，周全場面，其他時候多半跟姑娘們一起陪老太太說笑解悶。她天生一個段子手，又會融梗，隻哄得賈母眉開眼笑，正是比孫女們更貼心的存在。

到了元宵節這日，鳳姐更是一早便到榮慶堂，幫着賈母大妝，又随衆人按班列隊，迎候娘娘駕臨。迎春這幫小姐妹們也是早早就起身妝扮，能顧好自己不出差錯就謝天謝地。哪怕丫鬟嬷嬷們都提前準備了各種提神醒腦之物，可随着時間流逝，自身分泌的腎上腺素作用消退，困乏之意便上來了。

衆人見娘娘遲遲不至，心裡都在打鼓。好容易等得小黃門傳來消息，才知娘娘如今尚在宮内走流程，隻怕夜間方至。

古人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阖府上下嚴陣以待，卻迎了個寂寞，多少有些影響士氣。衆人吃飯的吃飯，補覺的補覺，喜氣頓時散了大半。

晚間的省親場面不必細訴，連娘娘自己也多番歎息此番省親活動奢靡太過。她在宮中處境如何，冷暖自知。縱有千言萬語，能說的無非是些官面上的話，家中諸人，又能領會幾分？

若說秦氏托夢，算是上帝視角。那麼元春身處漩渦，更能直觀體驗到其中的兇險。她離家多年，世易時移，家中早不複當年模樣。待與家人厮見過，又見了府中親友。如今她也隻能矮子裡拔将軍，為家族尋找其他出路。

府中都認為寶玉是個有造化的，早晚能振興家業，小時候元春親自教養他幾年，也的确天資聰穎。隻她母親提到寶玉的親事尤為關鍵，此番考較也算一舉兩得。

既然娘娘有考察小輩的需求，王喜鳳不可避免被納入了考較範圍。迎春本就不善作詩，如今依然是個陪襯。王喜鳳湊合着作了，自有其他姐妹争奇鬥豔，必不會讓娘娘掃興。

寶玉作為被重點照顧的對象，多出别人好幾首詩要寫，哪能不忙亂。幸得寶钗和黛玉伸出援助之手，才沒在娘娘面前掉鍊子。上首端坐的賈妃看了諸人佳作，果然是祖母和母親提過的兩位表妹為最佳，家中姐妹中又以探春為首，心中便有了計較。

且不說娘娘省親究竟與家人達成了什麼默契，隻王夫人進宮的次數明顯增多，金玉良緣的風也越刮越厲害。此為後話不提。

省親之後，全府緊繃的神經都松懈下來，又恢複到年節下各家吃酒聽戲的舊例。正月裡閨閣不動針線，大家一處下棋的下棋，看書的看書，再姐妹各處串串門，竟是難得的平靜。

卻說這日，許嬷嬷将丫頭打發出去，悄悄說起司棋的事。卻是趁着年節松懈，司棋與小厮交往間，竟露了行迹。

王喜鳳也不知是喜是憂。喜吧，隐患及時發現及時解除沒啥不好。憂呢？先除奶嬷嬷，再換大丫鬟，但凡跟大房扯上關系的關鍵人物都紛紛落馬，她這裡究竟是龍潭虎穴還是藏污納垢？邢夫人估計會覺得她翅膀硬了，不把她這個嫡母放在眼裡了。

頭疼。

過了一晚，她頭便不疼了。她如今是有嫂子的人。

鳳姐已經習慣了她隔些時日便來串個門，這日也隻當她是尋常吃吃喝喝。結果揮退下人之後，說的竟是這種有礙名聲的事。

她這小姑子頗為玄妙。哪怕對她之前所說的話信了七八分，她依然怕有什麼古怪。這事上位者的通病，不查一查哪裡能放心。她吩咐人對二姑娘身邊的人做了梳理，好麼，一下子就發現了司棋的不妥當。

雖說司棋跟人有私與二姑娘的古怪沒關系，可這賤丫頭哪裡把府中規矩放在眼裡？這分明是打當家人的臉。按照以往，她分分鐘就處置了。可如今這小姑子有點惹不得，她隻怕一動手，小姑子就會起疑心。誰也不是傻子。

可巧，她自己就發現了不妥，倒是讓她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