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愁丫鬟倒是次要的,主要還是賈蘭的學業。賈蘭的性子有些孤介,之前李纨托人介紹了個私塾,送他去學了一陣,據說被人排擠,還吵了幾句嘴,隻差動手了。插班生外來戶基本就這待遇。
李纨無奈。找私塾不行,隻能找坐館的夫子。京中無論是落魄的秀才還是落第的舉子都不老少。問題是如何找到學問人品都過關的人。就如賈雨村,看着也是個偉光正的丈夫,哪知卻是個反複小人。林如海都在請夫子的關卡慘遭滑鐵盧,何況李纨這樣足不出戶的婦人?
王喜鳳對此也愛莫能助。幸虧她隻是個姑娘家,若是個一心向學的兒郎,得了賈雨村這麼個恩師,以後大概也是被坑的渣都不剩的命。
李纨的娘家多少還是有點子人脈在京中的,雖經周折,還是引薦了一名落第的舉子來坐館。這位劉舉人準備留京奮鬥三年再戰。可惜所帶盤纏抵不過京中物價,不得不找個營生解決食宿筆墨開銷。
京中多奇事,賈家的起起落落已是舊聞。便是昔日煊赫的南岸郡王府又如何?不一樣說倒就倒了,前些日子旨意發出,京中的勳貴們越發夾着尾巴做人。愛在街上呼朋引伴溜達生事的纨绔都消停了許多。
王喜鳳從孝期的怪圈中走出之後,就陷入了各種祭日。父母生忌死忌,賈母的生忌死忌,餘者如自家祖父母以及榮國公這個外祖,她實在記不住,也經心不來。
為了加強與妙玉的精神文明建設,這些活動她都是舍近求遠去牟尼院辦。便是有人知道,也多會誇她孝順,而不是腹诽她愛逛尼姑庵,不安分。李纨少不得要同去,隻是她少在外頭為賈家做法事,倒是在家設了佛堂,學的王夫人一般,念經祈福。
若是依照寶玉的性情,即便隻供一碗清水也是使得的,論心不論迹。倒也不知一同被度化去的柳湘蓮和寶玉會不會碰面?他們碰面了是個什麼情狀?若是英蓮和黛玉早些年也被度了去,倒是能湊一桌麻将。
麝月嫁出去之後,也随王嬷嬷來過幾回。人一旦有了家庭,就重新煥發了活力。哪怕這樣的生活跟她曾經預想的差了十萬八千裡,可跟蹲在牢裡等被再次發賣時,以及跟那些被賣到腌臜地方不知要受什麼零碎折磨的姐妹們相比,亦是難得的幸福。
結了婚的小媳婦,走動自由許多。她跟新婚的丈夫去了曾經一派繁華如今異常衰敗的甯榮街。曾經依附賈府而生的賈氏族人有的散去,有的還在努力生活。曾經美輪美奂的大觀園,想必已被荒草覆沒。
她沒敢打聽故人們的消息,隻想先過好自己的生活。
王喜鳳跟麝月一個态度,她也不打算去打聽故舊們如何。知道如何?見面又如何?各自盯着自己的戰場,默默努力罷。
相對于雪雁的沒心沒肺,紫鵑卻是個操心的命。
姑娘悶在家裡,她怕姑娘悶出病來,想着法子讓她走動起來;姑娘給長輩作祭,不顧舟車勞頓前往牟尼院與妙玉談心論琴打譜念經,她又怕姑娘被拐帶出離塵之意,萬一跟四姑娘一般出家了怎麼了得!尤其是,姑娘每每作祭回來,都格外放松。
紫鵑無人商量,隻能旁敲側擊。
王喜鳳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不由笑道:“你以為妙玉就甘心作姑子?真想做姑子是惜春妹妹那樣的。妙玉不過是托身佛門求個庇佑,不然這麼個孤女,如何立世?你姑娘我不也要靠着大嫂子,才能求一份清靜嘛!”
既然妙玉出家是無可奈何,她家姑娘自然也不必上趕着受這份罪。
也就王喜鳳修煉了幾世,懂得通過各種方式排遣寂寞享受孤獨,不然就這樣關門閉戶的日子,她簡直一天都過不下去。要不是她被各種腦洞大開的網絡文學養刁了胃口,如今書房裡大概已是話本子滿天飛。
如今才子佳人的主流審美,連賈母都吐槽,可見廣大人民群衆精神食糧之貧乏。有産者們還能幾十年如一日的聽戲,無産者大概隻能家長裡短傳傳八卦?
為了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王喜鳳真的盡力了。下棋她不行,也不怎麼喜歡,但搞音樂的興頭還挺足。她隻有林如海特意備的縮小版的琴,隻因學琴的時候黛玉年紀尚小。若在外頭随便買一張,不說價格水分太大,質量音色八成不如她這張。反正她的技術依然是學徒水準,自娛自樂而已,将就着用吧!
相對于王喜鳳的閑适(無聊),李纨就忙碌許多。家裡有個備戰科舉的孩子,家長的身心都要緊緊圍繞這個核心轉。從衣服鞋襪到一日三餐,大大小小的事情不說親力親為,親自過問是肯定的。這也是她生活中唯一的追求了。
王喜鳳倒是想找個人說話解解悶,可話不投機啊!這位望子成龍的焦慮型家長,三句話不離賈蘭,算了算了。曾經在大觀園攬總搞詩社的稻香老農已然抛卻琴棋書畫詩酒花,奮然投向柴米油鹽醬醋茶。
幾個丫鬟的前程問題也提上了日程。平兒開過臉的,已是婦人裝扮。即便賈琏一萬個不是,但身份地位樣貌哪一樣不是上乘?她是再難将就的,況且,再嫁之後,要想照應巧姐就不方便了。李纨雖覺可惜,但能留她在身邊作伴也極為歡喜。
餘下的素雲碧月和琥珀,都托賈芸相看着放出去嫁人。她們這一波的大丫鬟,都是自小的交情,即便出去了也能相互照應。
王喜鳳給添妝的時候,打趣李纨,“大嫂子好狠的心,這麼些貼心人就一股腦打發出去。我看着都舍不得呢。”
李纨歎氣,“哪裡是我狠心。若真縱着她們不嫁人,如今是好過了,往後看人家子孫繞膝,她們又如何?不如趁着年華尚好,認真經營,日子總能慢慢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