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失了賈府這個參天大樹,王喜鳳怕嗎?這肯定是有的。不然,她也不會以最快的速度梳理了京中這些舊仆,又以李纨為鄰。獨獨一個深閨少女想在這樣的世道安然度日,忒難了。尤其是黛玉生的那般容貌氣度,但凡讓人看見都是一場災難。
幸而身邊還有貼心的丫鬟,不至于成日裡悶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若說紫鵑代表的是忘不掉的祖孫情,雪雁就像回不去的揚州夢。紫鵑靠體貼入微勝出,而雪雁隻靠揚州二字便屹立不倒。得知姑娘不打算出嫁,紫鵑便也立志不出門子。王喜鳳知道紫鵑也是有些癡性的人,也不多勸。如今她們社交範圍極窄,哪怕要嫁人,又哪裡來的好人家現等着?何況,不嫁就不嫁吧,她從不勉強人。
人是不能閑下來的。雖然某人已經閑了這麼多年,但其實每天日程還是安排的挺滿。如今也可以繼續操練起來。
小院子有小院子的好,松散自由。
每天睡到自然醒,廚房裡上的都是江南口味的飯食,窗前臨帖,抄經,看看偏門的雜學,覺得古文佶屈聱牙的話,換一本耳熟能詳的詩經,或者翻看林如海讀書的心得體會等等。要休息眼睛的話,到院子裡看看缸裡的金魚睡蓮,看台階上貓兒狗兒打架,還有繞着海棠流連忘返的蜜蜂蝴蝶。
似乎所有曾經對未知的籌謀如今都已安然放下。
成日悶在房中做繡活的幾個丫頭,如今也歡聲笑語起來。往日繁華已逝,人生跌宕如此,作為簽了賣身契的丫頭,有心比天高的晴雯在前,還有什麼不能适應的?
每個人或許都懷念曾經的美好,可王喜鳳也沒要求她們忘卻不是?都是彼此混了十來年的主子奴才,閑來無事還能聊幾句幼年糗事呢!當身邊連個跟你一起回憶往昔的人都沒有,那是何等無趣?
有些事情,慢慢提着,本是傷心,漸漸也都成了趣談。一些曾經諱莫如深的話,如今也如玩笑般輕描淡寫。輕舟已過萬重山,不外如是。
這日,王喜鳳正試着給曾經很喜歡的古風音樂扒譜,有一下沒一下的試琴,外面同傳說有帖子送到。
紫鵑接進來,王喜鳳一看,喲,居然是妙玉。據說佛誕時牟尼院開法會,特邀故人一見。李纨雖不喜妙玉為人,也就看不慣她清高孤傲,不僧不俗,與她們李家要求學習的女戒女則之類的教條相悖,但王喜鳳要出門,她也隻能配合着安排起來。
車馬是雇來的,雖然有配套的車夫,還是另外安排了老方跟車,加上賈蘭和他的小厮方家老大,王喜鳳和李纨又各自帶了嬷嬷丫鬟,陣容還挺強大。
貴族姑娘們出門,若是怕被人看到,一般會清場,用帷幕隔開人群,或者帶帷帽。前兩者也就豪族有這排場,例如曾經賈妃省親,以及賈母前往清虛觀打醮就是這麼個搞法。如今王喜鳳無比想念口罩流行的時代,既不用帷帽罩頂,也不用團扇遮面,輕輕松松就将臉檔個嚴嚴實實。面紗?不必了,簡直就是大寫的“美女出沒請注意!”
一行人就這麼随大流到了牟尼院的地界。一路上車随行者衆,一心向佛或臨時抱佛腳或單純趕盛會的善男信女們,讓平時幽靜的禅院多了幾分靈動。
殿前禮佛添香油一條龍後,王喜鳳和李纨便各行其是,李纨果然前往法會現場聽禅師們宣揚佛法精妙,而王喜鳳則在小師傅的帶領下領着丫鬟嬷嬷前往妙玉所在的禅房。
兩人都不是多話者,見禮落座不過一歎。
都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妙玉大概就是其中的一種。她的師父極精演先天神數,妙玉承其衣缽,也是個有手段的,隻不顯于人前。配合其高大上的氣質,立足牟尼院已然足夠。尤其妙玉乃官宦出身,教養極佳,又是戴發修行,談吐不俗,時常有高門内眷慕名而來。隻她不耐煩與人周旋,少有人得其另眼相待。
院中自有人納悶何人能得妙玉特特相邀,後來得知是姑蘇舊友,便不再好奇。
妙玉此等妙人,自然不會問凡塵俗事,兩人不外乎品茶,品詩,品山川四時,讀到了什麼好文章。三言兩句,便已勝旁人許多。可惜,兩人一個是戴發的女尼,一個是未嫁的少女,行動上皆不得自由。二人在性情上頗有相似之處,聚散有時,并不執着。
因要當日往返,王喜鳳也沒有在牟尼院吃齋飯的意趣,待有小師傅來報,法會散場,她便辭了妙玉,到殿前與李纨會合,相攜下山而去。
山道狹窄,行人如織,幾人重新回到馬車上,已然耗了大半氣力。山下聚集的臨時集市倒是熱鬧的緊,各種平民吃食粗制玩意山裡農家的土特産應有盡有。嬷嬷擇了三五樣可入口的小食奉入車内,雪雁已然沏好了自帶的茶。
王喜鳳胃口一向不大,也怕外頭的食物吃着不服腸胃,略試了兩樣便罷。雪雁倒是吃的津津有味,還嚷着給紫鵑姐姐帶些回去。索性托嬷嬷又買了些,大家都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