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之所以是八卦,主打一個捕風捉影驚險刺激,不然誰愛聽?這些露骨的傳言自然不可能傳到主子周邊,純屬偷着樂。可“天生一對”,“金玉良緣”這種正面的,還是可以恰如其分地滲透一下。
總之,賈府最近比較火爆的小道消息就是寶玉和寶姐姐不得不說的二三事。消息靈通些的丫鬟嬷嬷管事們,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隻姑娘們向來金貴些,哪怕是心腹,也不敢拿這種不莊重的話題教壞哥兒姐兒。
至于大佬們的想法,刁滑的下人們個個摸得門清,不然跟拱頂白捧高踩低見風使舵的本事從哪裡練出來?寶钗的身價越發水漲船高,要不是王喜鳳跟着賈母住榮慶堂,奴才們都該上來擠兌了。王喜鳳有些陰謀論,總覺得府裡這樣的風雨逃不開有心人的操盤,不過,隻要不把她牽扯進去,随便吧。
自打進了賈府,她的人設就立得穩穩的。寶玉對她雖然比對其他姐妹熱絡些,但架不住王喜鳳熱情而不失禮貌的靈魂發問,回回把天聊死。時間長了,是個人都知道林姑娘是個不愛出門也不怎麼愛熱鬧的性子,最是貞靜。隻要她夠苟,流言就追不上她!
寶玉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有了官配,還自帶CP粉。府裡來了新鮮的玩伴,他連湘雲都抛到了腦後。根本不記得他答應過雲妹妹,過陣子就提醒老太太派人去接她。
湘雲在家跟着嬸嬸堂姐妹門做針線,隻覺得百般無聊,望眼欲穿等着賈母派人來接。哪裡知道被她寄予厚望的“愛”哥哥根本靠不住?
事實也的确如此。賈母年事已高,懂得給自己找樂子,身邊也不缺孫輩承歡膝下,根本不記得早該接侄孫女過來小住。
王喜鳳倒是記得曾經同床而眠的姑娘。可湘雲對她有些嫉妒,嫉妒賈母對她更好,嫉妒寶玉碰一鼻子灰還要找她套近乎。小孩子又不懂得掩飾,說話的時候不免帶出來。她又不是吃飽了撐的,非得請這麼個小冤家來給自己添堵?哪怕做聖母也得有個限度。
與參與賈府的紛紛擾擾相比,她關注更多地是林家。照着時間線,林如海重病近在咫尺。就算她是成人的芯子,也無法斷言後世推斷的林如海掌管鹽政擋了許多人的路,遭人暗算死在任上是真是假。
畢竟,後宅未成年的小姑娘連個人身自由都沒有,能接觸到什麼朝廷秘辛?真要知道了什麼,怕不是也要跟林如海一樣病逝。保不齊林如海這樣草草将幼女送到賈府,就是想将她從渾水中摘出去呢。
可是,賈母有了春秋,沒幾年好活。活着一日或者還能看顧一日,若哪天撒手去了,她依然是别人砧闆上的肉。一副嫁妝随意打發出去還好,跟迎春一般拉出去抵債也不是沒可能,或者像探春一般李代桃僵以交換政治資源,更或者,如林如海般“病逝”,一了百了。
像惜春或者鴛鴦,将做姑子當退路的想法,未免太天真。看看賈府的家廟,饅頭庵鐵檻寺裡的男盜女娼,便知舉世無淨土。頂級出家人妙玉又如何?既入了薄命司,難有好下場。這世道并沒有給予女性選擇的餘地,到了年紀便要嫁人,嫁給誰自己說了不算。嫁了人便依附夫家而活,生死由命。
會喘氣的物件的一生。
這麼一想,什麼風景如畫的大觀園,什麼群星閃耀的海棠社,宛如末日前的狂歡。風流雲散之後,白茫茫大地真幹淨。真夠絕的。
反正她能做的鋪墊也做了。胳膊擰不過大腿,蚍蜉撼樹螳臂當車之類的困獸之鬥她也沒興趣。林如海手上若還有比賈府稍微靠點譜的托孤資源那是最好。若沒有,了不起依然跟緊賈母抱大腿,該什麼時候死就什麼時候死呗。死在抄家前倒是舒坦,萬一沒死,還是個賺。
做人嘛,就得有個好心态!
林如海也是沒想到,曾經寄予厚望的嶽家,竟也有了頹敗之象。
大家族的衰敗皆從子孫不肖開始。先從内裡開始敗壞,自毀根基,才給人可乘之機,最終内外交困,自取滅亡。
曾經的榮國府,真如小輩們所說,“被人告謀反”都不怕。隻因榮國公簡在帝心,君臣相得,關鍵是真有兵權在手。隻可惜,國公臨死多少籌謀,皆為虛妄。賈家人以為國公府的牌匾在,他們依然權勢熏天。從上到下,行事不知收斂,處處留破綻,件件送把柄。
林如海又想到自己。林家五代單傳,到了他這裡竟要絕嗣。他是對的起聖人教誨,對的起百姓,可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能否理解這樣宛如皇權墊腳石般的毀滅和犧牲?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整個林家賠進去,誰會善待他的女兒嗎?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