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年并沒有清淨地過去。

進了臘月，府裡依然張羅着準備過年。卻平地一聲驚雷，賈妃薨逝。兩府都着了慌，聚在老太太那裡議事。賈母已經暈了一次，如今已經醒了，隻聽各人分派任務。

賈妃死因為何？主上态度如何？府裡如何祭奠？一樁樁一件件，壓得上上下下喘不過氣來。當年省親的隆重繁華宛如昨日，如今卻是另外一個世界。

賈府從來沒過過這麼難過的年。

好容易翻過年，想要一個萬象更新的開始，王家又送來消息：王夫人的兄長王子騰回京途中暴斃。王夫人在一層又一層的打擊中光榮倒下。

會讀書的長子死了，當貴妃的長女死了，心肝寶貝次子傻了，貼心的庶女遠嫁了，丈夫賈政卻依然外任不在家。如今，唯一的靠山也倒了。

王喜鳳都開始犯愁：湘雲這輩子算完了。依照這樣的架勢，史家傾覆就在眼前。若是湘雲能早早嫁到衛家也罷，可史侯偏外放了。之後，史家賈家接連被抄，她能有什麼下場？

不過，很快王喜鳳就不用愁了。王家的事還沒了，湘雲的未婚夫衛若蘭一命嗚呼。若史家屹立不倒，衛家自然不會霸着人家未出嫁的女兒不放，湘雲無論是守節，還是再嫁，日子都不會比李纨好過；若史家被抄，衛家隻會躲得越遠越好，她就更沒了下場。

有時候，王喜鳳覺得，寶玉就這麼傻下去也好。萬一清醒了，隻會迎來一場又一場别開生面的痛苦。

果不其然，史侯外任剛剛回京，迎接史家的就是抄家。這個消息，府裡對賈母瞞得嚴嚴實實。哪怕湘雲這個破綻，都被鳳姐兒拿“回史家待嫁”這個借口哄住了。史家既倒，賈家還會遠嗎？很多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隻有賈家人依然抱有僥幸心理。

王喜鳳的私房轉移了大半，又通過賈蘭和他的小夥伴賈菌之手帶了些給婁夫人，送的也有，跟李嬸子那般幫忙看産業的也有。用不着的貴重首飾，她精心描的幾本花樣子，以及詩社的小冊子等，也以送給兩個堂妹賞玩的名義倒騰了七七八八。

屠刀舉起，哪能輕易放下？賈政外任還沒到期，就被參了虧空，特賜回京自辯。之後，各方的折子雪片一樣飛來，全是賈府的各種腌臜。

不止是王喜鳳，許多人都是第一次經曆抄家這種事。着盔帶甲的士兵在府裡橫沖直撞，府中主事的男主子當場鎖拿，女主子并所有仆婦下人都跟鹌鹑似的拿繩子串在一起送往監候所。大大小小的房舍都被貼了封條。至于其中是否有人渾水摸魚，顯而易見。

老太太當場氣絕，鴛鴦撞牆自盡。兩府裡裡外外上千人，将不大的監獄塞得滿滿當當。每個人進來的時候都是兩手空空，身上亮眼些的首飾早就被人取走。

王夫人本就半死不活，被抓之後，衣食無繼，每況愈下。熬了不過幾日工夫，就一命嗚呼。獄卒訓練有素，很快将人拿破席一卷擡走。

不知其他人家遭難的時候，賈家是否有去探望。據王喜鳳觀察，她們主子這一撥的牢房，并沒有人來探監。或者，目前還不讓人探監？

主子們是按男女分開關押，她所在的牢房裡還有邢夫人、尤氏、鳳姐兒及巧姐兒。男主子那邊也隻剩下寶玉、賈環、賈琮、賈蘭。其他諸如賈赦賈政賈珍賈琏賈蓉等涉案人員，皆關押在别處，等待過堂。

案件審結需要時間。半個月後，那些沒有涉案的奴仆下人開始陸陸續續往外賣。王喜鳳雖有心留下素雲和碧月，可根本來不及跟李嬸子通氣，也沒辦法通氣。就算通了氣，敢不敢去買又另說。隻能祈禱她倆運氣好些，能等到她釋放。

誰也沒料到，第一波來探監的，居然是劉姥姥。劉姥姥依然帶着闆兒，挎着包袱，如同當年進賈府般到了這髒亂不堪的監獄。莊戶人家找進來，也不知費了多少銀兩和口舌。

趁着劉姥姥進來，王喜鳳托她幫忙給李嬸子捎話，若素雲碧月還在，就請李嬸子買回去。若李嬸子不方便出面買人，少不得要托了劉姥姥跑一趟。鳳姐兒又求大嫂子一并托人買下平兒。她自己做事自己知，隻怕是要問罪。可平兒跟了她一場，如果求人能贖出平兒來，讓她跪下磕頭都願意。

邢夫人和尤氏沒有娘家依靠，且自身都難保，更何況贖丫頭？也就犯不着求人。

丫鬟其實倒好辦，主子更麻煩。

一般罪臣内眷，有罪的依律量刑（流放/殺頭之類），無罪被牽連的都是充教坊司，遇赦不赦。能贖出來的幾率幾乎沒有。鳳姐兒待罪之身，根本撈不動，隻可惜巧姐兒這麼小就要入教坊司，也忒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