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怡紅院的丫頭來報,說因襲人不在,夜裡晴雯上夜,偏不慎受了風,要傳個大夫進來瞧瞧。一般内宅裡有丫頭婆子生病,都是要挪出去的,免得在屋裡過了病氣給主子。寶玉偏不肯送晴雯出去,王喜鳳也隻能随他。隻說若是三兩副藥吃好了倒也罷了,若遲遲不好,還是挪出去為妙。
該交代的交代了,誰再來挑錯是不能了。寶玉知道大嫂子擔着幹系,隻盼晴雯早些痊愈。
這些日子病倒了也不止晴雯一個。鳳姐兒便與賈母王夫人商量在園子裡設小廚房的事,免得姑娘們餓着肚子進進出出來回的跑,反折騰壞了身子,多添一層病。
賈母一臉欣慰,對王夫人歎道:“我也心疼孩子們冒着冷風出來吃飯,隻是年節下你們管家理事也忙,不想再給你們添麻煩。偏鳳丫頭心疼弟弟妹妹們,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府裡都說我偏疼鳳丫頭,這孩子可不就是招人疼?”
三大巨頭都點了頭,事情辦起來就利索了。園子裡衆人的到消息,有種終于可以背着長輩開小竈的興奮。
這個時代給晚輩們騰挪的餘地實在太小,他們對很多東西都毫無自主權,一律聽從長輩安排,不得忤逆。就像寶玉三天兩頭挨打,賈赦也經常打賈琏一頓出氣,這些都是家長的特權,打死不論。吃什麼穿什麼學什麼跟誰交朋友,全然身不由己。
大觀園各房在自己房中吃飯,少了許多麻煩,亦添了不少煩惱。雖說設了小廚房,但飯菜依然是按分例走,并不是說有了廚房就可以盡情吃小竈,依然得銀錢開路。
小廚房也就準備四五十人的飯菜,無論從品種還是數量上都沒有太多做鬼的空間,拿錢點菜也就成了小廚房的婆子們創收的法寶。
姑娘小姐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恰是能撈油水的契機。任是多平常的菜,隻說難買,便金貴起來。姑娘們愛面子,打賞從不肯小氣,多少人為出任這個小廚房管事打破了腦袋。
哪怕打成狗腦袋,也跟王喜鳳無關。她就等着小廚房設好去點菜呢!剛好屋裡還有李嬸子和兩個堂妹,人多吃飯才熱鬧嘛!
李嬸子的日常跟薛姨媽類似,賈母常使人來請去說話,多是陪賈母用飯。王喜鳳便帶着兩個堂妹日日點菜。冬日裡架起鍋子,要些片好的肉,幹淨的菜蔬,熱氣騰騰,身心舒暢。廚房裡都知道珠大奶奶房中有客,賞錢又給的格外足,倒是并不怎麼議論。
蘆雪庵初雪聯詩,衆人圍爐賞梅烤肉大聯歡之後,氣溫一路走低。王喜鳳日常鍛煉且注意保養倒還好,寶玉那裡晴雯還在養病,襲人辦完母親喪禮,回來悶悶不樂,寶玉自然沒有玩鬧的心情。
黛玉成日裡出不得門,屋裡的藥香就沒斷過;邢夫人上火,迎春邢蚰煙都出了園子去侍疾;接着又是李嬸子的弟弟來接母女三人,總不好臘月裡還打擾親家。一樁樁這麼下來,詩社隻能暫停。熱熱鬧鬧的大觀園,忽然就沉寂了,頗有些冬天安靜蟄伏的樣子。
轉眼就是年關。每年過年都大同小異。诰命們辛苦些,大年三十和初一都要先入宮朝賀,回來再行祭祀之禮。
每年祭祀貌似整個賈氏宗祠挨挨擠擠站無虛席,其實許多子侄後輩都是旁支,論起親來,都快出五服了。嫡系主脈數來數去就這麼幾個人頭,還個個不成氣候。族人中如今得重用的盡是拍馬溜須阿谀逢迎之輩,哪裡來的出息?
賈蘭混在小輩的隊伍裡,前後都是學裡交好的同窗。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哪裡懂什麼宗祠傳承,隻覺禮儀繁瑣,挨凍又憋悶。可調皮的孩子誰不挨揍?有前人打樣,誰不知道不懂禮法不敬祖宗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任你皮再厚,日常課堂上擠眼睛扯袖子的小動作,也不敢在這裡施為。小子們個個屏氣凝神,目露虔誠,俨然一副賈家好兒孫的氣象。
賈府過年,向來是吃不完的酒席擺不完的宴。老太太喜歡,衆人隻能相陪。王喜鳳早已見慣繁華,又看繁華落盡,對于府裡各種名目的宴請并不熱衷,隻賈母元宵夜宴,必是得去。席間,賈蘭跟小夥伴賈菌聚在一處,她也順帶跟婁氏聊了幾句。
夜間散席,李嬸子悄悄問起這婁氏,得知跟李纨一樣,也是個苦命的。如今帶着兒子過活,難得有些見識,在府裡太太們跟前都很有臉面。李嬸子看着府裡花團錦簇,卻并沒個體統,原也擔心侄女沒個說話的知心人。如今卻也放下心來。
李嬸娘年前帶着女兒們搬出了賈府,再不肯長住,來個三五日仍回弟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