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從園子裡出去,一天兩趟的請安有些累人,保暖措施自然要做足,遮風擋雪的衣裳也從不嫌多。趁還沒冷到凍手的時節,王喜鳳拿了娘娘賞的各種料子出來,打算給自己及賈蘭都添幾件厚實些的冬衣。府裡标配是大紅猩猩氈的大氅,可寡婦用不了這樣的顔色,隻拿青色哆羅呢做替。
賈蘭一天大似一天,身子也不像小時候那麼三不五時的病。孩子樣身體不外乎兩條路,增加營養和增加鍛煉。這兩條賈蘭都堅持的不錯。
這日,衆人又聚在賈母處問安。鴛鴦忽地帶了哥哥嫂子進來,衆人還沒鬧明白出了什麼事,鴛鴦已經跪在地上,說大房邢夫人如何勸她給大老爺做妾,大老爺如何通過她的哥嫂威脅她翻不出天去。說着就哭的淚人兒一般,拿了剪刀就要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王喜鳳趕緊帶了姑娘們出屋,這些個腌臜事,姑娘們避着些才好。不然,看慣了這些腌臜事,以後還怎麼快快樂樂地嫁人?
大老爺的荒唐,誰人不知?家裡已經有七八個通房,成日子隻陪着大老爺吃酒玩樂,邢夫人隻做不知。如今卻又打老太太身邊鴛鴦的主意。也難怪賈琏這般不挑不撿,香的臭的都往屋裡拉。父子倆可謂一脈相承的貪花好色。
王喜鳳向來不恥這類人,并不多待,帶了姑娘們出來,扭頭就回去了。任他們鬧翻天,卻與她這個寡婦不相幹。就算家裡商量事情,也斷然沒她的份兒。她完全沒必要在這裡站樁,萬一某些人惱羞成怒,豈不是更糟心。不行不行,要看些美好的東西,洗洗眼睛。
幾位姑娘随着她進大觀園,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大概也是看到家中那麼不堪的一幕,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沖擊。王喜鳳也沒心情開導誰,叮囑了幾句天涼早些回屋,便先行一步。
園子雖然走了無數遍,但進進出出都是那幾條路,卻從沒有閑下心來四處轉轉。
大觀園除了當前有人居住的幾個院子,還有許多建築及各種花圃山石等,一些邊邊角角或者沒有房舍的地方,少有人來,景緻也更原始。如今已是深秋,各處的樹梢上綠的黃的紅的葉子一大片,更有些落得滿地都是,厚厚一層鋪在地上,腳踩上去,窸窣作響。
到了稻香村,王喜鳳過門而不入,帶着素雲繼續往前。
園子裡不同的時令有不同的風景。這個時間,芍藥玫瑰紫藤等都蟄伏待機,唯秋菊尚存。花圃中是園丁打理整齊的珍奇品種,小道旁盡是天生地長的雜色,三倆成一簇,寂寞開無主。過得幾日,随風自敗。一朵花的使命,就是盛開。
入冬之後,炕上終于暖和了,王喜鳳越發不愛出門。
園子裡并不安甯。先是黛玉的咳疾時好時壞,一連好多天出不得門。姐妹們去探望,她覺得煩擾;沒人去,她又嫌無聊。衆人隻得排個班兒,每日輪換着跟她說幾句新鮮話便走,免她費心招待。
如今林姑娘才剛好,二姑娘又病了,衆人又約了去看迎春。王喜鳳這個當嫂子的肩負照管之責,更要多盡心。她三天兩頭過去探病,吃的喝的用的都細細看過,又敲打着丫頭婆子們盡心服侍。聽不聽另說。
再一個,寶钗的哥哥薛蟠不知怎地起了振興家業的心思,與人一同出門經商。打死人奪來的丫頭香菱便随寶钗一道進了園子來,如今正廢寝忘食學作詩。探春都覺得她悟性好,恨不得立刻補了帖子邀她入社。
這日,衆人又聚在一處,香菱送了新作的詩來讓大家品評。忽地就有丫頭婆子進園子來傳信,讓奶奶姑娘們去太太屋裡認親。據說好多的美人,看都看不過來呢!
衆人一頭霧水過去,王夫人的正房黑壓壓的都是人。原來,竟有邢夫人的兄嫂帶了侄女邢蚰煙來投奔,碰上李纨的寡嬸帶了兩個女兒李紋李绮來京中的舅舅家走親戚,再有薛家金陵本家的兄妹兩個,妹妹薛寶琴與梅翰林之子結親,此次上京正是為了與梅家商讨親事。
這三家恰好與鳳姐兒的胞兄王仁坐了同一條船進京,也是巧的不能再巧。
賈母見過之後,也歡喜非常。一面跟親戚們叙家常,一面安排留飯。又讓王夫人認了薛寶琴做幹女兒,直接在賈母房裡住下。衆人都啧啧稱奇,也不知這位寶琴姑娘哪裡得了老太太的眼緣,竟有這番造化。
邢蚰煙雖是邢夫人的侄女,但賈母一向不待見這個大媳婦,對她家的親戚也是淡淡的,隻說到園子裡住幾天,姐妹們一處玩。鳳姐兒就将她安排到了迎春的紫菱洲。
再有李家母女三人,賈母欣賞李纨這個節婦,自然不好虧待李家的親眷。與王夫人好一番苦留,李嬸子雖不肯,但終究推辭不過,隻得領了李紋李绮在稻香村住下。
李嬸子守寡多年,守着兩個女兒長大,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如今既敢孤身帶着女人長途跋涉進京,自然不是個簡單人物。侄女李纨跟她一樣的寡婦命,心裡哪有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