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裡風波乍起，鳳姐兒穩坐釣魚台。

沒兩天，尤氏來了。平兒來上茶，尤氏笑道，“自有丫頭們來，哪裡就勞動你了。”

平兒立在一旁隻是笑。

鳳姐兒就聽她東拉西扯，聊了些家常瑣事，又提到惜春如何冷清，入畫陪伴她多年，說攆就攆，如今連親生的兄嫂都不認了。

鳳姐兒哪裡關注這個。依照王夫人的意思，出挑些的大丫鬟，一個個的都要被剪除。這本就是賈家衰亡之兆，即便救得一兩個，也改變不了結局。

例如司棋，很多人說，若是迎春有司棋在，在孫家也不至于過成那樣。算了吧，司棋是能打的赢中山狼，還是扭的過迎春逆來順受的性子？不過是多個人進狼窩。

再如晴雯，被攆出去轉眼就死了。不死又如何？是寶玉拗的過王夫人，還是美貌小姑子落在“淫了半個府”的多姑娘手裡能有個好前程？

金钏兒被攆了為什麼跳井？都說她氣性大，卻不知她頂着那樣的名聲被攆出去，哪裡還有什麼好下場。

要說搜檢大觀園隻是讓賈母覺得不詳，那甄家被抄，大概就如晴天霹靂了。甄家是什麼樣的人家？數次接駕，恩寵無匹，居然說倒就倒。原本還沉浸在虛假繁華中的賈母不免又想到了鳳丫頭的那個夢。

衆人隻道她行坐不安是因為甄家的事，哪知她是物傷其類的驚恐。

要說，外面的男人應該比常年不出門的賈母更有政治嗅覺，可惜，賈家的爺們不是無所事事就事惹是生非，唯一一個混正經混官場的，卻是個附庸風雅不通庶務的，在官場中既無才幹也無人脈。哪怕賈母早将那個夢修修改改告知了幾個當家人，如今風雨将至，竟然無人察覺到危險。

不得已，這日賈母又叫了兩個兒子并賈珍來議事。賈母屏退了下人，衆人隻知主子們有事，且是大事，但并不知何事。

鳳姐兒也不知他們都商量了啥，反正，沒幾日府裡又開始張羅中秋宴。因着前些日子親戚族人們剛剛聚在一起給賈母拜過壽，中秋便隻是自家人安排賞月。

賈母說賞月山上最好，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凸碧山莊行來。王夫人早安排人将山脊上的大廳裝飾一新，瓜餅果品、桌椅盤盞，無不精細。

賈母坐上首，兩府男丁依次圍坐相陪，女眷另設一桌，中間有屏風相隔。男丁這一席，賈赦、賈政、賈珍、賈琏、寶玉，賈環，賈蓉、賈蘭，再有平兒所生的哥兒；女眷這一席，隻李纨因病缺席，卻有湘雲和黛玉，女孩子們聚在一起，反倒熱鬧些。

賈母看着座下寥寥數人，不由得感歎，“當年咱們家裡這樣的團圓總有挨挨擠擠的三四十人，如今倒是空出一片來。叫女孩子也坐過來吧！”

三春依言挪到賈母那一桌，衆人方開宴。說是宴，其實跟茶話會差不多，衆人圍坐，吃吃喝喝，再行酒令樂一樂。到了二更，賈母便讓男丁散去，自去會清客好友。又将兩桌并為一桌，飲酒的飲酒，賞月的賞月，講笑話的講笑話。

若不是仆婦們清場發現少了個茶杯，衆人竟不知湘雲和黛玉中途偷溜去了凹晶館臨水賞月，詩性大發，聯詩猛到爆。

賈母愛熱鬧，鴛鴦過來添了一次衣，勸了一回早些歇着；及至月上中天，山上更覺幽冷，連尤氏婆媳都走了，老太太依然打着盹聽人說笑。

可能，這是她跟這些喜愛的後輩們一起過的最後一個團圓夜。

大觀園搜檢過後，昔日你來我往的歡樂氣氛似乎就淡了。親戚家的女孩子們都以各種名義接了回去，丫頭們被殺雞儆猴，個個噤若寒蟬。

節後，大家都有熬夜後遺症，不免多睡上一陣。晚飯之後，大佬們又聚在榮慶堂。之前議事時沒到場的太太奶奶們這回也到了。

賈母看着堂下的兒孫，傷心、不舍，又有些釋然。她已經八十歲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總要在閉眼之前做些自己該做的事。

“前日我夢到了國公爺，催我回金陵。我想着，離開老家幾十年，也該落葉歸根了。”

想到當初那個英姿勃發的少年郎，賈母不禁潸然淚下。寶玉若不是肖似他的祖父，哪裡能讓老太太日日牽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