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夢問道:“是都死了嗎?”
“不,是變成了隐戶。”
趙望和修長纖細的手指輕輕敲打在桌子上,“活不下去自然就把田地給賣了,為了活下去,又把自己給賣了。”
她揚了揚手中的文書,“這武城大戶,可不少。”
兩人正說着話,林青芸進來了,她面色有些難看,把謝知微的事情說了一遍,低下頭愧疚地說道:“卑職無能,未能察覺她有如此想法。”
趙望和卻對謝知微這番反應有些感興趣,為了不打擾梁一夢看賬本,她起身與林青芸走了出去,“此事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是。”
趙望和走出縣衙的書房,便見謝知微站在遊廊的盡頭,沉默着低着頭看着遊廊邊上的一株蜀葵。在趙望和印象中,這人向來沒有尋常年輕女子那般活潑,但是此刻的她也有些過于安靜了。
看來這場戰争,給她帶來了不少的打擊。
趙望和走到她的跟前,她都沒有發覺自己的靠近,趙望和平靜地問道:“你找本宮?”
謝知微擡頭,見到是趙望和,她行了一禮,“是,屬下有一事不解,還請長公主解答。”
“你說。”
“屬下不明白,為什麼要挑起戰争,長公主也知道,一旦打仗,就是民生凋敝,百業俱廢。”謝知微有些激動,她上前了一步,擡頭去看趙望和,眼眸裡全是不解和悲涼,“戰争是高位者的搶掠,是他們積攢壯大自身的最快途徑,可苦的卻是百姓,死去的士兵都是百姓們家中的頂梁柱,戰争一起,士兵折戟沉沙,百姓流離失所,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還是說,長公主您,也是為了權利不折手段之人?”
這話着實是言重了,她一個小兵竟敢對長公主說出這樣的話來,直接拖出去砍頭都不為過。
趙望和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眼前之人面對自己的直視也不曾有半分退縮。她是真的為這樣的結論而感到生氣,生氣到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自趙望和身居高位以來,很少能有人如此坦率地直視自己而不産生怯意。她眼眸裡有光,有怒氣,還有對民生的無限憐憫。
在小兵身上很難看得到這樣的大愛,趙望和從最開始和她接觸便知這人不會是一個小兵,可在此刻也依舊是會有些許驚訝。趙望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錯開她往前走,邊走邊說道:“想必你也知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個天下,在謝念死去的那一天起,戰争就開始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謝知微腳步頓了一下,她垂下眼眸,重新跟上趙望和的步伐。
“不是本宮,也會是别人挑起這一場戰争。如今各國之間各有摩擦,抑或是國内的起義謀反,謝知微,你既然能說出戰争是高位者的掠奪這樣的話來,應當也知道,百姓們隻有過不下去了,才會謀反,而一個國家的百姓們過不下去了,距離亡國也不遠了。”
“本宮是有私心,可是本宮也未曾拿百姓來作為賭注。”
兩人邊說着,邊走出了縣衙,她讓人牽來兩匹馬,然後縱身上馬,她的親衛紛紛也上了馬,追随在兩人身後。趙望和回首對謝知微道:“你可有見過明國的百姓如今都過得如何?”
謝知微一怔,趙望和已經打馬走了。
一行人逆行,出了武城,然後往郊外村莊而去。她們行軍的時候避開了這些地方,如今特意繞過去,謝知微就發現了這些地方的荒涼,鄉道開辟得破爛不堪,路上沒有馬車行走過的痕迹,跑了幾十公裡,這才遇到過一個破爛的寮棚。
寮棚裡是一對婆孫,身上的衣服全是補丁,倒是看着還算幹淨,聽到馬蹄聲,那孫女恐懼地擡起頭來,抓住奶奶的衣角,“奶……奶奶……”
那婆子明顯耳朵不太好使,馬兒靠近了她才聽見,迷蒙的雙眼一看是穿着盔甲騎着馬的,當下拉着自己的孫女跪了下來,“官人饒命,官人饒命啊,老婆子就是開個茶寮,想賺個幾文錢。”
她一邊磕頭一邊哭着說道:“草民家裡沒錢,真的沒錢了啊……求求你們放過草民吧……我兒子已經被征走了,兒媳也沒了啊,求求你們了……”
幾人尚未說過一句話,不過是勒停了馬而已。
謝知微沒有想到對方會是這樣的反應,她從馬上跳了下來,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地上不斷磕頭的婆孫二人。她有些膽怯地上前了兩步,抿着唇把她扶了起來,“老人家,别害怕,我們就是路過。”
入手的雙臂,瘦骨嶙峋,好似自己稍一用力,就能把她的骨頭捏碎。
酸澀從心底直沖而上,謝知微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愛的國家,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