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間,鐘梵後悔過無數次,那個最明朗的清晨,她不該給她最喜歡的學生自由和底氣。
最簡單的大陸山脈圖手稿,沒有任何帶感情的詞句,卻讓灰色的碳筆塗痕被淚水浸染。
鐘梵斬釘截鐵:“這些内容你們記下來,這些手稿我要帶走。”
禾聿就不服氣:“我也想要。”
因為對這兩個人太了解,佐伊和克利帕齊非常自然而聰明的選擇觀戰。
最後當然是鐘梵争到手了,禾聿不敢真的和她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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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完會各自散了,禾聿和佐伊一起在下半城遊蕩。
很少見到姐姐留下的東西,今晚讓禾聿有些喘不過氣。
北境、軍事大臣家的omega、維希斯……太多亂七八糟的陰謀和詭計在腦子裡萦繞,想留下的手稿又不得不讓給鐘梵。
“還在郁悶呀?”佐伊彎下腰朝上看禾聿的表情,揶揄她。
她拍拍好友的背:“鐘老師太自責了,她後面冷靜下來怎麼也會分你一張。不說這些了,走,跟姐去放松放松。”
禾聿擺擺手,“不去了,我去看看何婧媛。”
佐伊就十分驚奇,抓着禾聿的臉左看右看。
“幹什麼,”禾聿拍開她的手,“最近她第一次來易感期。”
“那倒是,但你進得去第一公學嗎?”
禾聿很嫌棄地:“我什麼時候翻牆都不會了?”
午夜時分,除了西城巷那幾條混亂的街區,整座城都已熟睡了。
公學的紅磚牆很樸實,占地也很樸實。所以寄宿貴族子弟們住的地方,是在公學旁另外劃出來的一片區域。
聯排的幾列二層小樓,一棟隻住兩個人,一人一層樓。何婧媛分到的是alpha區三棟二樓,開學時禾聿來過。
如果上半城沒有巡邏隊的話,禾聿翻進宿舍區簡直輕而易舉。
真的很煩巡邏隊,此刻他們跟蚊子有什麼區别。
還好富人們住的地方綠化也是很好的,禾聿蜷縮在樹冠裡,等下面的隊伍過去。
從樹上跳躍到圍牆邊,避開圍欄頂部的尖刺翻進去,來到何婧媛的宿舍樓下。
小别墅大門被鎖住,禾聿不意外,轉到何婧媛所在的二樓陽台下。
提前解下眼罩的時,禾聿被自己逗笑了。下次要給佐伊傳授一條追女孩子的經驗——約會時,要用刁鑽的出場方式。
在陽台輕盈落地,很小心地推開落地窗。
宿舍就是一套完整房子的布局,小小的客廳、一間卧室、盥洗室。
室内一片漆黑,禾聿夜視能力倒還不錯。房間不算亂,應該是有公學的傭人統一打掃的緣故。
沒再多在外面停留,禾聿直接推開卧室的紅木門。
隻打開了一絲絲縫隙,信息素的氣息宣洩而出。茉莉花香本來是清純玲珑又迷人的,可若濃郁得太過分,就夾雜了alpha與生俱來的攻擊性。
禾聿眉頭不自覺地皺起,自己會被alpha暴力的劣根性影響,不管已經分化多少年,都讓她非常不習慣。
轉身想去把落地窗開得更大一點通風,身後傳來迷糊的嘤咛聲。
要醒了嗎?
将卧室門大敞開,動靜不小。沒事,禾聿就怕她不醒。
走進卧室,禾聿坐到床頭的小書櫃上,上面的小物件應該都被何婧媛不安時發脾氣掃下去了。
公學配的小床被衣服和被子堆滿。何婧媛聽見動靜,正從那堆成小窩的棉被裡鑽出來。
又長又翹的睫毛挂着一層水晶似的水珠,随着顫動滴入枕頭裡。
望向門口沒看見聲音來源,轉頭視線裡卻出現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似乎是一條修長又有力的小腿。
仰頭撞見清隽的眉眼,何婧媛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的聲線本來很輕,易感期讓輕靈的聲音夾了絲沙啞,“姐姐,你怎麼現在才來呀?”
黑暗裡的人影動作突然有些卡殼,“……在忙就任儀式相關的事情。”
“希爾又讓你陪她去?你想去參加那些活動嗎姐姐?”她握住了禾聿的手腕,“她憑什麼這樣使喚你啊!”
她在易感期終于把心裡話說出來了,禾聿很是欣慰。
禾聿把她的手塞回去,給她捏好被子,“好好休息,我們現在不說這些,好不好?”
暈暈乎乎地點頭,何婧媛的手又不安分地攥緊被子邊緣:“好……你現在不走吧?”
禾聿已經從書櫃上起身,在一片狼藉裡撿起小煤油燈。一邊添油一邊回應她:“今晚陪你。晚上留一點點光線,半夜驚醒的時候不會那麼彷徨。”
打開窗通風,把那盞燈重新挂在窗棱旁,暗黃的光線照亮那一小片區域。
禾聿也扶起窗邊倒地的木椅,坐得離何婧媛遠遠的,摸出煙鬥,準備通宵。
從易感期來臨開始何婧媛就沒睡過好覺,現在确實很困了。可視野朦胧裡那身影實在模糊不清,讓她不甘心。
“不準抽煙,姐姐,我聞不慣,”她努力眨眨眼,哈欠讓她眨出兩滴眼淚,“你過來睡,很寬的。”
禾聿把煙鬥扔在一旁的桌上,沒有起身的意思,“好,你先睡吧。”
何婧媛也不接話了,就睜着一雙大眼睛不肯閉上。
最近還在降溫,風很大。
她的信息素散得差不多了,禾聿關上窗戶,“真拿你沒辦法。”
說完轉身去了盥洗室洗漱。
等禾聿回來,把床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整理好時,何婧媛已經窩在角落睡着了。
整個房間隻剩她規律又靜緩的呼吸聲。
給她掖好被子,禾聿重新在窗邊坐下。看着窗外,以為是又在下小雪了,結果是窗戶玻璃上斑駁的白點。
禾聿回過神來揉揉眼睛。
她今晚不會悄悄走掉,因為她不想回希爾的莊園,也不想回西城巷去獨自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