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于欲望中誕生,出現便帶來災厄和苦難。
西大陸流傳亘古至今有關惡魔的古老圖文含糊記載——那群虛僞卻格外真誠的生物,區别于魔獸,它們天生為破壞而同人簽訂契約——享受世界逐步瓦解殘敗。惡魔之花于殺戮中綻放,信仰之心于宇宙洪荒間璀璨——殺死惡魔的人,必定也被惡魔的鮮血所污染,自己也變成了惡魔。
被“——”所代替的地方顯現早就磨壞的字迹,像是被水漬打濕般的痕迹突兀又荒謬地遮掩部分真迹。
小惡魔在混沌中蘇醒,起初唯一能感應到的便是那顆過于炙熱的心髒。
雖是初生兒,但它的腦中存在部分被傳承的惡魔記憶,他能模糊地意識到自己是不需要“心髒”這一樣器官的,可不知為何,當他好不容易觸及自己的左胸膛,感受那陌生的律動,雛鳥般無知純白的情緒使它無限趨向于“人類”這個名詞。
砰砰——
心髒在富有節奏地跳動,血液流淌,身體回暖。
在意識深處,他聽見一個聲音,似呼喚,似哀求。他逐漸感覺額頭一片冰涼,清醒的念頭也愈強烈。
那是一個陰雨天,天空灰蒙蒙,雨珠連成不間斷的一片幕布。風并不溫和,如野獸般撕咬着周遭一切可觸及之物。
睜眼的瞬間,東方面孔的老人用粗糙的手指撫摸過他的面頰,将雨珠盡數拂過,并為他蓋上了遮雨的草席。這稱得上善意的舉動居然是放在一隻惡魔身上的,這時候的普通人類厭惡惡魔如厭惡瘟疫,少部分内心已經交付給魔鬼的人才會和惡魔做交易。
在搖晃不定間,小惡魔看清自己身處一隻小船上,飄無定所,而水面之上則浮着大片污濁的血以及人類的屍體。他對這一幕并沒有表現出多餘的感情,惡魔不會畏懼血和屍體,就像人類不會畏懼金錢和權利。
小惡魔推開草席,懵懂無知地問道:“我……叫什麼?”
名字總是伴随着初生惡魔的誕生而出現,是至關重要的一項曆程。惡魔隻能被别人賦予名字,為惡魔命名的人則有額外指使惡魔按自己意願行事的權利,可為了避免這點,惡魔在得到姓名的瞬間就會将命名人殺死。
惡魔殺死命名者這幾乎是必然發生的事件,可總有人類會嘗試着賦予惡魔名字,像個瘋狂的賭徒。
但總是有特例存在的。
蒼老的聲音慢而緩地回答他,“瓊矜,這是你的名字。”
名字一被賦予,随之而來的便是無法衡量的魔力。魔力與惡魔誕生時所背負的希望值成正比。
瓊矜呆愣愣地看着雙手,原先冰冷刺骨的地方逐漸被溫暖取代。
他說着生硬的并不熟練的話語,歪着頭問道:“你……想……獲得什麼?”
老人沒有直接正視他的問題,她偏過頭,在雨中點燃一根金色的蠟燭,燭淚淌下,滴在瓊矜的掌心。
看着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瓊矜的好奇之心愈發濃烈。
老人的聲音并不抖顫,反透出堅定,“這是我與你簽訂的第一個契約,惡魔瓊矜并不為殺戮而生,而為憐憫而生。”
話語落下,瓊矜有所感悟地擡起頭,濃得深沉的發縷下,那是一隻紅到幾欲滴血的眼睛,六芒星在其中閃爍着如流星劃落般的光芒。
瓊矜便這樣,不為恨意或貪欲,在黎明的希望中出世。
後來過了許久,久到他忘記了老人,忘記了那些最初的記憶。但他内心一直堅定了一點,他的初衷并不是流血。
同他建立契約的人中,愛财之人最終失去了所有金錢,愛權之人最終失去了子民擁護,不勞而獲之人終究因堕落頹廢而走向死亡。他們在成功召喚惡魔後便許下了自己一直渴望實現的願望,最終卻高開低走,愛财之人揮霍無度,愛權之人濫用職權,不勞而獲之人臨死前也不曾有所作為。
惡魔如同冰冷的裁決者,冷酷地收回最初贈予外人的一個個特權。
但他的魔力在不斷積累中更為強大,可這些并不能讓瓊矜感到快樂。
變數發生在兩百年後。
索取契約報酬後找個地方喝一杯是瓊矜的習慣,因為他的東方面孔以及稚嫩的外表,酒館裡少不了同他搭話的人。
瓊矜知道人類不可能幾十年保持着同一副面孔,為了避免不需要的麻煩,簡單易容後,他來到常去的酒館。
這家酒館客人不多,所以大多是熟面孔,他打了招呼便找了長呆的位置坐下。
在他的右前方坐着一位背槍的大叔,瓊矜記得這個喜歡苦艾酒的大叔,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都死于惡魔。
他經常以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樣出現,身上破破爛爛,但每次的酒錢都會付齊,不會賒賬。
身邊人都叫他維文,維文是個驅魔人,偶爾會同人談論有關工作經曆的事情,但更多的時候是獨自一人點一杯苦艾酒安靜地在角落呆着。
隻不過這天,維文破天荒地将位置移到了瓊矜的跟前。
“有興趣一起喝一杯嗎?”
在密長的胡須下,能依稀看清維文那張隐約俊秀的臉,如果經過仔細打理,他呈現出的外貌一定同現在天壤地别。他用湛藍的眼緊盯着瓊矜,像是知道後者一定不會拒絕。
瓊矜同意了。
瓊矜忘了他們是怎麼突然打起來的,似乎是在他應下和維文坐一起喝酒的請求後,當他反應過來時戰場已經變了樣,自己則被釘死在古堡老家的十字架上。
透過那雙藍色的眼睛,瓊矜能隐約感受到對方的怒意,但卻沒有殺意。
維文将銀質匕首抵在惡魔的脖子上,語氣沉穩道:“我将見證惡魔走向覆敗,驅魔人血脈永遠生生不息。”
“除非有人能召喚你,否則你将一輩子被困在這裡。我将用時間磨滅人們對你的記憶,這樣就能确保你永遠不會作惡。但命運之神告訴我,在某個期限你一定會恢複自由之身,與此同時,你要付出一定代價。出于某種原因,我不會殺你,但你記住,一旦你有平白無故害人的念頭或行為,反噬的業火一定将你吞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而那個特定的期限便是——九百年。
不過,經過幾百年的光景,饒是惡魔也不能做到将萬事據悉的憶起。
于是瓊矜隻記住了驅魔人的第一句話。
除非有人能召喚你,否則你将一輩子被困在這裡。
惡魔記恨了維文和未來的召喚者九百年,但他似乎并沒有要把維文和那個召喚者千刀萬剮的意思。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呢?惡魔随心所欲,沒人會抓住他心中具體想着什麼。
*
清晨的光将房間照得通透。
洛言戈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離開了,床鋪被理得很整齊。
床頭櫃邊上的小瓷窩的入口處露出一團潔白,瓊矜打了一個帶淚珠的哈欠後醒來,用爪子理順蓬松的絨毛。在洛言戈的卧室低飛幾圈算是熱身運動後,他化作人形,很自然地坐在洛言戈的床上,開始規劃任務的事情。
以瓊矜的能力想要找到洛識隋并不困難,後者是交接送信人任務的核心人物,隻需讓洛家人通報一聲,洛識隋不可能不對送來的東西産生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