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望側首看向柳湛。
柳湛抿唇笑了笑,仍望鋪内,張屠剁完,給倆竹籃裝了肉,重回竹椅躺下,二女挎上籃子,竟朝院内深處走去。
“怎麼不見二位娘子出來?”柳湛笑問。
“你還說你是隔壁巷的,連這都不知道!”刀手旋即回,沒了好臉色。
蔣望回連忙将柳湛拉到一旁,壓低嗓音:“郎君,朱方巷比别處巷子寬。它是一橫十二縱,左邊縱列裡全是内巷,三進四進,隻允本地人出入。那倆娘子應該就住在裡面。我們住的悅來店貼朱方巷右牆,所以覺不到寬。”又請罪,“上回了解了這麼個事,卻沒有向郎君禀明,是屬下之過。”
“是我疏忽了。”柳湛輕道,方才聽那娘子姓沈,看來眼下是見不着了。
許久,他深吸口氣,似糾結後狠心下決定:“回客棧同他們說一聲,我這幾日不回去了。”
“郎君要去哪裡?”
柳湛側首眺眼,與蔣望回對視,俄頃,蔣望回反應過來,驚呼:“郎君!”
柳湛點點頭,他要回劉家久住認下那個假娘子,然後作為她的官人,住來朱方巷中。
蔣望回抿着嘴巴喉頭滑動,終是無話可說,埋首領命。柳湛也怕他開口,還好是蔣望回,聽不到諸如“郎君受苦了”,“委屈郎君”之類,他不愛聽。
“你回去,巷中每戶人家一定要查到,尤其這家張記,還有一位沈娘子和陳娘子,務必仔細。”
“屬下一定。”
柳湛颔首,轉身獨自往劉家久住去。
他到的時候,萍萍正在屋内自責。
她用最快的速度畫好圖,标注好,攥着紙歡歡喜喜跑回房内,柳湛卻已不見蹤影。
他再次離開了。
一定是她畫太久,官人事急,再等下去就耽誤了,才不告而别。
她應該再麻利點的。
不對,她不該畫圖。
因為蔣大官人付了今晚的房錢,還買了那麼多炭火,所以她舍不得浪費,想多賴一天再走。如果她不貪小便宜,今天就回朱方巷,剛才就能和官人一起走了。
甚至可以直接領他回家,就不需要地圖了。
都怪她自己。
咚、咚。
萍萍聽見叩門聲,卻提不起精神。
屋外的人又叩,咚、咚。
“誰呀?”萍萍起身,上前開門擡頭,門口站的竟是柳湛。
萍萍愣住,雙手許久仍抓在門把手上。
柳湛默然對視了會,緩慢浮起笑意:“我回來了。”
他屢次去而複返,這還是第一回主動跟她說“我回來了”,萍萍眼淚霎時奪眶。
她慌忙低頭,左右手換着擦眼淚,嘴角漾笑:“我怎麼又哭了。”
柳湛看她滿臉淚痕,數滴反耀陽光,又看微塵在她周圍起霧,看她手忙腳亂了一陣,吸吸鼻子笑問:“你怎麼回這麼快,都辦妥了?”
“回得快不好嗎?”柳湛反問。
“好啊,當然好。”萍萍再擦最後一把眼淚,這才意識到一直沒讓柳湛進屋,忙讓了半個身子,“官人,你等我收拾收拾,我們不等明日,今天就回家去。”
她是空手來空手去,沒有要捎上的,隻是想把被子疊了,壺盞放回原位,桌椅擺整齊。店主人、劉娘子和小二哥都是好人,幫她許多,走時房間不要給他們添麻煩。
柳湛卻沒急着應聲,反而另起話頭:“從前的事我一件也記不得了,你叫什麼名字?”
雖然記得前幾日和柳湛說過,但萍萍還是認真作答,語氣隻有誠懇,全無指責:“我叫萍萍。”
柳湛看她眸子亮亮,酒窩深陷:“姓呢?”
戶籍上她叫方萍。
“我不知道自己姓什麼。”萍萍到這時,眉間才萦點愁,“也許沒有,也許有,但記不起來。”
“父母呢?”
“不記得。”萍萍笑仰起腦袋,再次同柳湛對視,“若我記得,自然也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呀!”她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我就記得萍萍,大夥這六年也都喊我萍萍或者萍娘子。”
柳湛沉吟不語,疊字作乳名尚可,及笄了還喚略顯輕浮,何況浮萍随波逐流,雨打飄零,風塵味重。
“不過我記得,”萍萍臉上的笑容變了,仿佛陽光在這一霎照到她臉上一樣,耀眼堅毅,“官人你曾說萍萍兩字就很好,‘青萍不是漂泊無根,而是與幹将齊名的寶劍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