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告到陛下面前怎麼辦?陛下......”陳皇後不自在地眨了兩下眼,“陛下對她,總還是憐惜的。”
曹臻不以為然:“陛下憐惜的是美人,李才人頭上那麼大的傷口,治不好肯定要留疤,她都不美了陛下還憐惜她什麼。”
“李才人出不了長春宮,她身邊的人東廠都會盯着,不會讓她見到陛下的。”陸晏和眯起眼,手握在右膝上慢慢摩挲着。
“可若是陛下想去見她呢?各官監又如何敢攔。”陳皇後依舊不放心。
陸晏和低頭,不屑地挑了下眉,這陳皇後怕是被李貴妃欺壓慣了,竟如此畏畏縮縮。
一旁的曹臻嘿嘿笑了兩聲,陸晏和擡眼,見那張圓胖的臉上露出幾分猥瑣,嫌惡地皺眉,錯開眼去看窗外開地正好的木芙蓉,粉白的花瓣很是嬌嫩。
曹臻壓低聲音道:“娘娘放心,那些羅刹舞娘裡頭,除了月奴,還又一個叫花珠的,比月奴更漂亮,先前沒送到殿前,現在正好派上了用場。陛下昨日和那花珠春宵帳暖,一宿沒睡,哪有功夫去見李才人那個半老徐娘。”
曹臻說到最後一句,忽見陳皇後面色迅速冷了下來,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李才人算半老徐娘,那陳皇後也是朵明日黃花了。
忙找補道:“娘娘您是大梁皇後,尊貴無雙,天之驕鳳,那些莺莺燕燕在您面前,隻有仰慕的份兒。”
曹臻沉吟了一下:“至于李才人,等陛下想起她,人早涼了。”
陳皇後被這句恭維話說得心裡熨帖,又恢複了平日菩薩般的神态來,雙手合十唏噓了一句:“阿彌陀佛,本宮和蘭兒,到底姐妹一場......”
“娘娘,東廠和各衙門還有許多事情等着處理,若無其他吩咐,仆先行告退。”陸晏和站起來躬身行禮,打斷了陳皇後虛情假意的演戲。
陳皇後也扶着白梅的手起身:“好,本宮也乏了,你們回吧。說起來,這一次事情能如此順利,還多虧了陸督公出謀劃策。曹臻,你晚上在萬華樓設宴,替本宮好好答謝陸督公。”
曹臻雖是掌印,職位比陸晏和要高上半級,但陳皇後視他為心腹,所以直呼其名,反而對陸晏和,口稱督公,客氣得多。
曹臻不以為意,笑着躬身道:“是,奴才一定替娘娘做好這個東,必得讓陸廠督盡興。”
“白梅。”陳皇後向白梅使了個眼色,白梅立刻會意,從袖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銀子,交到曹安手上。
一共十兩,還不夠在萬華樓點壺酒。
陳皇後在後宮蹉跎多年,不問世事,對外頭的物價一無所知,尤其是萬華樓近年來搭上了教坊司,增設了許多附庸風雅之事,酒水菜肴的價格也跟着水漲船高、翻了幾番。
不過曹臻接過銀子面色如常,隻要以後陳皇後當權,那白花花的銀子都得自己長腳往他兜裡鑽,要多少沒有。
自掏腰包請陸晏和吃頓花酒而已,值得很。
曹臻見陸晏和已經轉身欲往外走,他也跟着告退。
“曹掌印請留步,娘娘還有事要同掌印商量。”白梅出聲把曹臻叫住。
陸晏和徑自出了小廳,往南一拐,走個幾十步便出了景陽宮的大門。
福滿早就等在那裡,見陸晏和出來,趕緊上前扶住他,關切道:“師父,昨夜裡風涼露重,還飄了陣牛毛雨,您奔波一夜,可曾犯了腿疾?”
陸晏和搖搖頭:“無事,回吧。”
他雖如此說,但福滿還是感受到,今日陸晏和按在他胳膊上的手有些用力,右腿走路有些擡不起來。
福滿一邊扶着他回住處,一邊忍不住埋怨:“這皇後娘娘也真是的,師父幫她一回,倒真把咱當起奴才來了。師父剛回來,早膳都沒吃呢,就急慌慌地把人召來,來了又晾在外頭這麼久。若不是師父相助,扳倒了李貴妃,又向聖上進言讓她掌管六宮,她現在還跪在菩薩面前求神拜佛呢,端什麼主人架子。”
陸晏和任由他絮絮叨叨,不置可否,隻把注意力都放在右腿上,一步步往前走,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常人一樣。
宮中的内宦們,除卻當值的,一般都住在宮殿外頭牆邊低矮的庑房裡。地位高些的,則在乾清宮西側開辟了一個專門供太監居住的院子,裡頭有幾十排屋子,隔成小間兒,雖然地方仍然局促,但比庑房裡的大通鋪要好多了。
最起碼可以更衣梳洗,不必擔心被别人看見自己的身體,有那麼一點尊嚴。
而像陸晏和這種大珰,是有單獨的院子的。陸晏和住的院子叫杏園,院子不大,是一個三合院,布局規規整整:北面三間正屋加東西廂房,南面是一個角門,出門右手邊就是陛下寝殿,平日上職十分便宜。
院中有四珠古杏樹,春日開花的時候,斑斑點點、很有意境。
不過杏園離景陽宮實在有些遠。
福滿看到陸晏和額頭沁出薄汗,有些懊惱道:“早知道,就叫頂轎子了。師父,前面有個小花園,您略坐坐,我叫人來接你。”
陸晏和搖頭,不知犯了什麼毛病,擰着眉道:“幾步路的功夫,也要人擡?本督自己能走!”說着丢開福滿的手,“你回乾清宮瞧瞧陛下起了沒,本督今日不當職,自己回去。”
他師父倔起來,誰也勸不住。福滿無奈地歎了口氣,悻悻地走了。
陸晏和一個人挪步到小花園中,手扶廊柱立在那緩了一會兒。
清秋時節,花木凋零,一陣冷風吹過,樹上發黃的葉子簌簌落下,廊下兩排檐鈴叮叮當當響個不停,舉目四望滿是蕭瑟,讓人不由得心有戚戚。
被風一吹,膝頭又傳來酥麻之感,針紮蟻噬一般難以忍受,陸晏和咬咬牙,強忍着不适,想先回杏園。
剛一轉身,突然“砰”的一聲,他被什麼東西重重撞了一下。
陸晏和悶哼一聲,被帶得後退兩步,隻覺胸口一滞,緊接着右腿傳來錐心刺骨的疼痛,他趕緊伸手攬住側旁的廊柱,這才堪堪站穩。
是哪個不長眼的?
陸晏和沉下臉定睛看去,隻見地上跌坐着一個人,一個钗環散落、衣衫淩亂的女子,正眼中含淚,呆愣愣地仰頭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