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霜露濃重,屋内燈火憧憧,竈台之下猶如跌入一滾破碎的太陽,溢出紛散的火星子。
竈前廚娘雙臂利落上下,面團便又在案幾上飛彈伸展,飛濺起素白的粉塵。
聞笑此時坐在竈旁,熟練殷切地往竈下添柴。
甯呦呦則靠坐在一旁小桌上,雙手托腮,眼皮失重雙眼失神,眼看腦袋又要跌到桌面上去。
聞笑遙遙用手中木柴一端輕敲桌角:“呦呦,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等會自己回來。”
她睡了兩天餓得幾近能吃下頭牛,屋内那點糕點隻能塞塞牙縫,真想填飽肚子還得是碳水。
拒絕了甯呦呦遞過來的味如嚼蠟的辟谷丹後,聞笑向甯呦呦提出了要直接去廚房的請求。
本來以為這樣晚了得當耗子偷吃,沒想到推開院門便看到來來往往的巡邏侍衛,不僅讓人親自将她二人引到了廚房,還要把廚娘喚醒給她們做早食。
聞笑自是連連擺手拒絕,正要操刀親自下廚,那邊廚娘卻正是到了起身的時辰,進了廚房便見到兩個女修士對着竈台發愣,便伸手将廚具都接了過去了。
聞笑精神正足,主動打起下手,甯呦呦卻是更加發困。
窗外的天色像在黛藍墨汁裡加了清水,漸漸淺亮起來,竈氣蒸騰,竈火暖融,稻麥清香彌漫,更将人熏得昏昏欲睡。
聞笑又喚了甯呦呦一聲,她渾身一震,猛地驚了一下,眼皮很快又跟着耷拉下來。猶豫片刻,還是在聞笑的建議中點了頭,乖乖起身先回去休息了。
廚娘知她二人是厲害的修士,又看她們年輕和氣,不過跟自己女兒一般歲數的模樣,心下更生了兩分親近。
“兩位姑娘感情真好。”
聞笑對她笑笑,實在不好意思麻煩了人家,嘴上又謝她一遍:“多謝大娘好心,否則我與師妹真是不知該如何上手。”
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句,聞笑想起這一路來看到的侍衛,心下好奇,開口問道:“府中戒備素來如此森嚴麼?”
廚娘聞言一愣,好像聞笑是提到了什麼禁忌的話題,下一刻面色卻又緩和過來,回答道:“這半年城中鬧妖怪,府中自然戒備森嚴了許多。”
聞笑本來隻是随口一問,見她這反應不免懷疑起來,腦中去追問系統更多前情。
系統卻也說不出更多,縣丞易大人确實也是這麼跟鶴山一衆修士說的。方青等人将重心放在受害者身上,也并未注意到什麼問題。
但聞笑卻總隐約覺得哪裡不對。
易小姐夜半出門一事能這麼快就被認定是一場烏龍,是因為她屋内院外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若說是易大人與夫人怕女兒被劫走才如此安排,倒也情有可原。
但照之前那些小妖所述,他們早就對虎妖婚事煩擾不堪,入人居室盜竊都是最下之選,更遑論入室劫人。
城中百姓也是應該知道妖物不會入室,才會将女兒藏在家中,道路之上才會少有女子。
峰巒城縣丞的府宅,自是比平民百姓家中防衛戒嚴,隻要守住府門、院門即可,何須這樣謹慎?
這其中肯定有事。
可是這事在她書裡全無記載,也不知是否與這次失蹤案有關,眼前負鼠精嫌疑最大,隻要捉到他,或許就能結案,早早回鶴山,她也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面碗端上來,水霧蒸騰,幾點翠綠蔥花在面湯中飄浮着。
透過袅袅霧氣,眼前一切仿佛都籠罩上一層朦朦胧胧的白霧。
負鼠精那兩隻三百六十度旋轉的眼珠子好像就在她腦子裡不停地轉動起來,将她的腦花攪成漿糊。
負鼠精看起來,也不全然像個壞人吧,若真不是他,他豈不是要白白喪命?若不是他,等鶴山衆人離開後,此地會不會又再度有人失蹤?彼時縣丞去求,還求得到援手嗎?
她筆下的世界在眼前一點點鋪陳開來,泥土空氣草木天空,她都沒有寫過,但此時都真實的呈現在了眼前。
還有眼前這碗蕩漾着油光的面,雙手捧住碗沿,掌心的溫度很快就升了起來。
掌心被熱得發紅,熱流很快竄到周身各處,聞笑隔着霧氣定了定神,出聲問道:“聽聞易小姐待下很是寬和?”
廚娘緊張的背影似是放松了些:“是呢,小姐自幼由老爺親自教導,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待人溫和有禮,治下寬和,下人們都很喜愛小姐呢。”
“聽聞易大人還有個長子?在府中幾日,倒是沒有碰到過。”
廚娘手一抖,差點從指尖切下一塊肉來,刀碰在案闆上,锵地摔到地面。
聞笑好心上前撿了刀放過去,卻瞥間廚娘額間的點點晶瑩汗珠,廚娘面色泛青,仿佛如臨大敵。
算了。
聞笑将後半程的話吞回了肚裡。
她還是将此事先同師弟師妹們商量了再做打算吧,她實在不忍心再折磨好心的廚娘了。
她對廚娘一笑,坐回去三下兩除二将面吃完,确認廚娘不需要她洗碗後,便起身道謝告辭。
出了後廚還以為又會碰到巡邏的侍衛,聞笑想找好心人給自己帶帶路,沒想到走了好一截路都沒看到人。
外面天色熹微,泛着淡青的暈,幾粒白白的雲呆懸在上面,像翻了肚白的魚。
山上迷路就算了,這次她可沒有草率行事了,總不能在人家别墅裡還能迷路吧?
聞笑正納悶,沿着記憶轉了個彎,就遠遠瞧見個背着竹簍的身影正在前面走。
聞笑小跑兩步,追上去想叫住前人,卻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别人,嘴裡讷讷半天,才吐了個“寶你好...”,那人卻沒聽見。
啊她這口癖!出口瞬間她就對自己無語了,這可不是逢人就“飽飽、哥哥”的網絡世界了!還好别人沒聽見。
正在原地尴尬懊惱,前面人卻像是聽到她的動靜,疑惑地轉身回看。
“咦,笑笑?”
聞笑望過去,那少女一身,月白短衣,碧澄裙裾,黑發上别了幾朵俏麗的小花,不正是聞笑之間見過的那個“翠翠”嗎?
她怎麼會在這?
對面卻先問了話:“笑笑怎會在此處?”
聞笑這次老老實實坦白了身份,又反問:“你呢?”
翠翠頰邊蕩開細細梨渦,側側身子讓聞笑看到她背上的東西:“我是來幹活的——鋤草。”
竹簍盛滿了碎白的花,花枝細長,花傘蓬蓬,毛絨可愛。
随着翠翠微微斜着脊梁,一件沉重的物什也歪斜碰到竹簍内壁上,輕輕地掠過花葉,響了一下——是花葉下的一彎鐮刀,銀光被花傘割裂,在小小竹簍内散出細碎的光芒。
四下再無旁人,聞笑隻得與翠翠同行,這才從她口中得知,原來自己竟不小心走到後花園中來了。
翠翠嬉笑着:“我說呢,笑笑看起來便不是普通人,原來竟然是傳說中鶴山裡的仙人呀。”
她一邊說着,一邊從背簍裡掏出一朵純白小花在聞笑頰邊比劃了一下,又遞了過來。
聞笑接過來,順手插在發上,又哼哼笑了兩聲掩飾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