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真的下過了雨。
窗棂半開,浸了濕意的空氣肆意侵染入室,濃夜幽寂,夜莺低婉,間或響起偶爾幾聲濕緩的蟬鳴。
蕩過水的月亮清靜透白,如水傾瀉,淌過地面,落在少女半張恬靜睡顔之上。
她半邊身體趴伏在一張小小的圓桌上,圓桌上蓋了織金錦布,其上綻開一團又一團芍藥,衆星拱月地堆簇在她頰邊、身側。聞笑的兩把劍也斜橫在桌面上。
劍柄将月光反投到她嬌豔的臉頰上,随風輕輕晃動着,四下悠靜,聞笑茫然起身,不覺呆看了月下少女片刻。
這是睡着的甯呦呦,距離聞笑不過三尺開外。
這是她進入自己的書後,第一次真實與甯呦呦獨處在同一空間裡。
在這樣時間仿佛靜止的深夜之中,聞笑突然意識到,她筆下的女主角,真的具象化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随着呼吸顫動的睫毛,柔軟的肌膚,微翹的粉色雙唇間偶然溢出的呢喃,都在彰示她的生機與真實。
這是她筆下的女主角...
聞笑忽地愣住:這樣說來,她算是她的......媽媽嗎?
肚子卻咕噜一聲,将這甯靜的場景打破,甯呦呦驟然被驚醒。
少女迷蒙的雙眼驚喜地睜大:“師姐你醒了?”
她騰地起身奔走至床前:“師姐好些了嗎?”
“我去通知方師兄他們。”話才落地,她不及轉身就被聞笑扯住了袖子。
“不用不用。”聞笑匆匆解釋,“我也沒什麼事,外面看着天色挺晚了,就别興師動衆了。”
也不知道她體内妖丹的事被發現沒有,聞笑還沒想好要怎麼解釋面對。
再說......遠水實在解不了近渴,聞笑用下巴點點桌上的糕點水壺:“勞師妹幫我倒杯水,再将吃食遞給我可以嗎?”
甯呦呦聽話照做,舉着茶壺在旁給她續水,雙眼卻是擔憂地盯着聞笑。
聞笑被她那欲言又止的扭捏神情看得心裡直發毛,難免憂心是不是自己被發現了什麼端倪:“...師妹有話要說?”
甯呦呦聞言便别開了眼,局促片刻,終于才說了:“師姐中了丹毒,為什麼不說?”
她嗫嗫嚅嚅,很是難為情:“師姐是不是在那秘境裡中的毒?”
“一切都是呦呦的錯,呦呦以後再不會這樣行事魯莽了,若前日夜裡我們行事再謹慎些,便不會讓師姐明明中了毒還要運劍,更不會讓師姐...”
聞笑悟了,原來她之前這是中了丹毒呀,之前那小妖怪亂嚷嚷,她還以為吞食妖丹這舉動多要命。
“那我現在沒事了吧?
甯呦呦滿面羞愧,雙目低垂,像是要哭了:“绫香師妹已為師姐喂了藥,師姐這幾日不得再動用太多靈力,将養半月才能好……師姐用焦原送我和江公子離開,又被困冰湖,定是靈氣耗盡才會吞食妖丹禦體!可是師姐承襲師尊的‘太上無情 ’道法,妖丹入體沖筋錯脈,若不注意,定是會大大損害師姐修為的......都是我的錯。”
話音一止,一顆晶瑩淚珠便滾落下來,緊接着便是疾風驟雨般滾落不斷的淚串。
梨花帶雨,鼻尖泛着嫣紅,像隻可憐的小兔子。
聞笑半塊糕點都來不及細嚼,硬吞下去慌張開口:“哎,别哭别哭。”
勸慰的話才出口,對面擡起一雙淚眼:“呦呦之前還一直誤會師姐,以為師姐是刻意排斥冷落我,原來都是呦呦自己胡思亂想,都怪我!就算夜半看到縣丞小姐悄悄出門,也不該這樣獨自行動 ,明明凡事都該先通知方師兄的......”
她哭訴起來沒完沒了,聞笑勸了好幾聲也沒有用處,還有愈演愈兇的趨勢,聞笑聽得心焦,猛地伸出雙手将少女的臉捧住,冷臉發令:
“不準再哭。”
少女似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哭聲哽在喉中,通紅的雙眼此時驚惶地瞪得溜圓,更像隻兔子了。
“唔。”她打了個嗝。
“哧。”聞笑笑出聲,放下了自己的手,“不要再哭了,我不怪你。”
甯呦呦話裡的信息太多,聞笑腦子正在一一吸收。
做好人也是有好處的,就算你做了一件錯事,别人第一反應都會認為你是逼不得已的。比如吞食妖丹的事,她現在不但不用解釋,還變作舍己救人之後的被迫之舉。
原來鶴山二師姐修煉的是無情道,聽起來真是個在某江十分危險的修行路子,簡直是合歡宗弟子預備役呀!之後若師兄弟們誰面色潮紅行迹古怪,她一定要馬上跑路。
嗯...看向一臉單純的甯呦呦,聞笑很想帶着她一起跑路。
對啊。聞笑突然靈光一現,她不隻可以拆散男女主,她還可以好好養女主呀。
她筆下這樣穎悟絕倫、靈心慧性的乖巧“女兒”,逃離了男主的“愛”之後,是不是就可以獨立行走,不用成為一個隻依附在男主身上的“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