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父皇現在應該抵達汧山行宮了,入夜了……他又該高興了。”
啞奴擦地到了桌子下頭,磨蹭了片刻,忽然啊啊叫了兩聲,捏着一個白茸茸的小物件呈到太子面前。
李曜眯眼彎身:“什麼東西?”
是一個荷包,已經在地上沾了灰。
一看就是女人的。
這小荷包用料金貴,樣式别緻,不可能是東宮女官落下的。
太子的書房,沒有女人能進來,隻除了那一位。
李曜結果荷包,吹了吹灰,扯開了收口的帶子,一股甜膩的氣息散了出來,裡頭裝的是糖,松仁粽子糖,一個個有棱有角,飽滿精緻。
他捏起一枚,湊近眼前,目光深處全是疑惑:“……她吃糖嗎?”
以前似乎沒這個喜好。
他把糖放在嘴裡磕了一口。
啞奴吓壞了,目露惶恐,奪門而出,也不顧外頭下着雨,不一會兒,她便一邊比劃着一邊把内坊局的女官拉來了。
女官孟音掌管整個東宮雜務,是太子心腹之一。
孟音驚惶不已,進門便問:“殿下,你從地上撿東西吃了?”
口中粽子糖的甜味還未散去。
孟音看到他手指上挂着的荷包,雙腿發軟:“殿下,來曆不明的東西怎麼能往嘴裡放呢,讓臣驗一下毒吧。”
李曜打開荷包,捏出一顆糖,遞到她掌心裡。
孟音立即雙手捧出去,找禦醫驗毒去了,一路上,她心裡止不住納悶。
太子吃糖本就是件很稀奇的事了。
更邪門的是,這糖是在書房地上撿的。
太子書房,隻有一個外人踏足過。
是那名女子嗎?
撷英宮,宋秋瑟一見下雨就煩,夜裡的雨聲總是擾得人不能安眠。
她沐浴後穿了一身素紗的袍子,半隐半露,玉骨脂膚,斜靠在榻上等頭發幹透了再躺。
宛禾鋪好了床榻,瞧了一眼她的胸前,紅着臉出去了。
過了片刻,宛禾取了明日要穿的新衣裳進來,問了一句:“宋姑娘,方才公主讓我問你,上次給你的粽子糖合不合口味。”
宋秋瑟翻過一頁書,疑惑:“粽子糖?”
緊接着她想起來,好像是有一次,李暄妍随手抓了一把糖讓她嘗,她不愛吃糖,又不願駁人面子,便收進了荷包裡。
宛禾望着她。
宋秋瑟一點頭,說:“好吃的。”
其實她根本沒嘗過,裝糖果的小荷包也早不知掉哪裡去了。
一頭烏發幹了了差不多,宋秋瑟放下書:“睡吧。”
宛禾往香爐裡扔了幾片安神香。
在宮裡住了這些日子,底下的人已大緻摸清了宋秋瑟的習性,知道她夜裡入睡不易,便去領了些安神的沉香,睡前燃上兩片,能叫人一夜好夢。
宋秋瑟從前沒試過這香,剛開始用時,藥效無比強橫,能一夜安睡到天明,隻是清醒時會覺得頭痛。
很少做夢,但偶爾也會夢到一些古怪破碎的畫面。
绛紅的紗幔被人一層一層的撩起。
宋秋瑟混沌着,意識到又入夢了。
一身黑袍的李曜從帳幔後踱了出來,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他嘴唇開合,似乎說了句什麼話,但宋秋瑟的頭太昏沉,沒聽清。
她用力眨了眨眼,道:“你又來啦。”
像曾經無數個夢一樣,他出現了。
宋秋瑟喃喃道:“許久不見。”
她挪了挪身子,讓出一個位置,拍拍枕頭,示意他躺過來。
他在帳幔外杵了許久,輕輕躺上了床榻。
宋秋瑟側着身子,枕着自己的手,道:“你方才遲疑了。”
李曜仰躺着,将帳幔合上。
宋秋瑟嗅了嗅鼻子,湊近他的身體:“什麼味道,好甜。”
是甜味。
她盯着他的唇:“你吃糖了。”
真是邪乎,睡前才提了一嘴粽子糖,夜裡便夢到了這玩意兒。
夢果然不現實,光怪陸離。
李曜怎麼可能吃糖呢?
宋秋瑟确認了這是一個夢,安心地枕在他肩窩裡。
李曜擡手捧住她的下颌,低低地問了句:“第幾次夢見我了?”
“記不清了。”她回答。
他道:“為什麼會夢見我呢?你不怕嗎?”
他一開口說話,唇齒間便糾纏着甜香的味道。
宋秋瑟說:“我不怕你,我想你……”說完這句話,她貼着他的側臉,輕輕蹭了蹭,然後撐起身子,去捉他的唇。
李曜閉上眼,回應了她。
吻對于他們來說不陌生。
燥熱和焦渴在血脈裡洶湧肆虐。
佛說欲最是可怕。
宋秋瑟在佛前修了三年,也沒能摒除欲妄。
她天生不是修佛的料。
她就該在欲海中沉淪,做一條不管不顧的毒蛇,将夢中人拉下懸崖,共赴深淵。
李曜将手扣在她的腰身上,他隻要輕輕一彈,就能剝掉這一層素紗,讓曼妙的軀體展露在面前,如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一樣搖曳生姿态。
可他不能。
因為他現在是清醒的。
也許在來之前,他有過一段時間的不清醒,但一見到她,再混沌的腦子也變得清明了。
整個帳幔中都溢滿了糖的酥軟香甜。
李曜捂住了她的雙眼:“睡吧。”
宋秋瑟說:“我一睡醒,你就死了。”
李曜道:“我已經死了。”
宋秋瑟眼睫劃過他的掌心,又輕又癢,聲音也像羽毛一樣,呢喃着:“少悔哥哥……”
少悔哥哥這個稱呼隻屬于曾經假冒的“裴公子”。
她念着的,是已經死去了的他。
李曜輕輕撫上她的後頸,道:“我原本都打算放過你了,你非要來。”
宋秋瑟擡頭看他。
他往她的頸後用力一點,将昏睡的她放下,推開窗戶翻了出去,輕飄飄入鬼魅一般。
帳幔被風掀起一角,熟睡的人無知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