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為首的幾匹闖入守洞陣法,頓時劍影亂飛,哀嚎聲四起,鮮血染紅了洞外的潔白雪地。
狼群終于留下四五具屍體狼狽撤退,臨走時,頭狼怨恨十足地瞪了眼洞口。
洞裡洞外兩重天,外頭殺得血雨腥風寒意徹骨,洞裡依然甯和平靜,溫暖如春。
姬朝安察覺到懷裡小獸漸漸止住了顫抖,這才将它捧出來,随後一人一獸俱是一怔。
幼崽犼怔住,是突然想起來自己如今這模樣,恐怕要吓到這灰毛小野雉,更認不出他就是那隻小灰兔,縱使認出來了,隻怕也再不願收留他。
說來他剛剛恢複犼身時,本以為從此解脫,志滿躊躇,着實存了離去之意。然而現實比人強,又被狼群追得逃了回來。
姬朝安怔住,則是瞧見這小獸金色眼眸中淚水漣漣,竟是哭個不休,連披垂的鬣毛都被打濕了。
一時間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将他放回到竹籃中,罵道:“長了點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竟跑去挑釁長留山的狼王?愚不可及!下次再沖動行事,我便不管你了,哪個看得上,隻管捉去塞牙縫。橫豎是你自己愛送死。”
幼崽抽抽噎噎,眼淚如決堤,止也止不住,蜷着四蹄縮成團,将頭埋在柔軟棉布裡,反倒哭得愈發傷心。
姬朝安也愈發怔然。
他與高槐相處近百年,不知見過高槐多少次受傷流血,卻從未見他流淚。
縱使當年養兔子時,也不曾見到兔子哭過。
為何這次帶它上山,不僅提前恢複了犼身,竟連性情也不一樣了?
姬朝安揉揉額角,暗中歎了口氣。
若要說最大的不同,便是上一世他不敢動用恩人所贈的續骨生肌丹,更未曾出城。他後來湊了錢,去城裡藥鋪買的普通傷藥給兔子醫治,所耗時日頗為長久。
莫非,真是因為用了仙家靈丹的額外功效?
如此倒叫姬朝安動了心,若是丹藥有這等功效,便能更快送走這尊大佛了。
姬朝安一面思索,一面洗去滿臉的狼血,衣服也隻得換下來,趁着血迹未幹重新洗過,搓洗時手指被冰水刺痛,他愈發生氣,罵罵咧咧地洗幹淨晾曬。
又見守洞陣法耗費靈力頗多,便去洞口内側摸索片刻,尋到隐藏的陣眼,更換備用靈石。
再之後,未免引來更多野獸,又将洞外血迹清除幹淨,狼皮被劍影砍得破破爛爛,也不值得剝皮,姬朝安費力地拽着屍首扔下山崖。
待諸事辦妥,天色已經大亮。
姬朝安又累又餓,臉色愈發不好看,陰沉沉坐在一旁吃烤魚,吃完才察覺洞中格外安靜,便扭頭看向竹籃。
不知何時恢複成小灰兔模樣的幼崽,怯生生扒在竹籃邊,耷拉兩隻耳朵,黑黝黝眼珠略微發紅。
姬朝安闆着臉,剔了一碗魚肉放在灰兔身邊,說道:“我好心救你,你卻一心隻想走。也罷,如今腿傷也好了,我也不強留。不過你真身是個珍奇靈物,狼王若是吃了,從此能在長留山橫着走,它既然瞧見了你,必定不會善罷甘休,長留山你是留不得了。我帶你下山,尋個妥當處再放生,你就莫要節外生枝,再給我惹麻煩。”
灰兔全身僵硬,連魚肉也不肯吃。
他聽得出小童語調冷淡,透着十成十的不耐煩,竟是當真想要擺脫他。
姬朝安收拾妥當,取了粒滋養強體的藥吃了,背上裝得滿滿當當的竹簍,寶劍則藏在風幹魚肉中間,提起竹籃,出發回京。
為免半路遭遇狼群偷襲,姬朝安索性現了羽身,依然用爪子抓着竹籃,在半空歪歪扭扭飛了許久。
直到洛京的白石城牆出現在視野中,姬朝安才落了地,化為人身繼續前行。
一路走一路叮囑道:“要牢牢記着我演示的那些煉氣口訣同劍招,平日裡勤加修煉。此事我絕不會害你,那修煉之法雖然出自人族,卻是專為我們靈族所創的,你若肯照做,對你隻有好處。平日裡莫要逞強,行為謹慎,多多隐忍……”
他說罷突然笑起來,“這些話本不該我多說,你若不隐忍謹慎,如何活得到今日……”
姬朝安終于停下腳步,望向路旁,輕聲笑道:“我瞧此地山清水秀,村莊富足,正适合放生。”
他走進路邊樹林,穿過樹林便能望見不足半裡外有個村莊,村中大多建的是青磚房,可見村民富庶。待着兔子能化人身時,也能得到救助。
姬朝安挑中一株大榕樹,在樹根底下挖了洞,洞底夯實,墊上幹燥樹葉。周圍又用樹枝、樹葉仔細搭建,既擋雨又隐蔽。
随後不顧灰兔掙紮,提着耳朵放入洞中,又取幾條魚幹、并黑白紅綠各一瓶靈丹,也都放入洞中。他湊在洞口說道:“我與你緣分便盡了,往後各走各路。你……”
姬朝安也不知說給兔子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續道:“我擔心什麼?以你的運氣本事,必定能逢兇化吉,修煉有成、以證大道的。”
他拍了拍手和衣服沾染的泥土枯葉,提着竹籃起身,又讪讪道:“那、便告辭了。”
說完匆匆轉身,逃也似地往樹林外走去。
這些時日裡,灰兔被他精心喂養,長了些分量。如今竹籃輕了大半,姬朝安提起來,不知為何覺得手裡空空落落,心中也空空落落。
但終究要斬斷舊緣。
姬朝安咬着牙,強忍着回頭看的沖動,一步步走出了樹林。
灰兔竄出了地洞,追着姬朝安的背影蹦了幾次,跳上個土坡張望。
隻要他回頭……
灰兔在心中喃喃念道,隻要他回頭看一眼,我、我便追上去。
然而那小童步履匆匆、背影決絕,直到走得不見蹤影,也不曾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