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了緊拳,壓低聲線,隐有幾分委屈:“老師,隻是一場盟主大比,有我一個,就足夠完成您的心願。”
鳳曲可以感覺到商吹玉和穆青娥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
很微妙。
不是簡單的氣場不合,而是這兩人都回避着某個秘密——盡管他們應該素未謀面。
“可是二公子,報名是必須五人結隊的。”
“……但以老師的能力,完全值得更好的隊友。”
“青娥就是很好的隊友呀——”
穆青娥抱臂一旁,冷笑不止。
商吹玉則将唇抿了又抿,面朝穆青娥時倨傲而冷淡,看向鳳曲的目光又格外的懇切真誠,好似期待着他回心轉意:
“老師,你我同行,根本不需要再帶上這個女人。
“此人居心叵測、城府深沉,隻會成為您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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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交手時,商吹玉給我的印象與瘋子無異。」
「他的招式都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狠毒,我沒有聽過他開口說話,但坊間對他的評價大多是‘傲慢陰鸷’,就連皇帝也對他有着諸多不滿。」
「不過,在他長兄病逝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他的風評都隻是普通的‘纨绔’而已。所以他究竟經曆了什麼,是怎樣變成那樣孤僻狠毒的性子,我都沒有刻意打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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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鳳曲的臉上微有難色,但沒有絲毫猶豫,“可同伴不是用來放棄的。”
商吹玉面色一急,似乎又要說出什麼難聽話來。
鳳曲先他一步擋在穆青娥身前:“我會争取通過‘天權’的考試,彼時再來邀請二公子,那樣就能證明我們沒有人是‘負擔’了吧?”
他說得斬釘截鐵,徑自把商吹玉對穆青娥的不滿歸咎于他們尚未通過考試。
衆人都沒有忽略這一點帶偏話題的小心機,但穆青娥抿唇不語,商吹玉則漸漸失神,少年漂亮精緻的面孔上滿是被放棄後的無措。
引歌知情識趣安坐簾後,她清楚商吹玉的性格,小公子雖然跋扈,但向來還算進退有度。
雖然連她都不知道商吹玉為何對鳳曲這麼殷勤,但看情況,他還舍不得在鳳曲跟前發瘋。
果然,商吹玉懵懂地呆了一陣,輕聲問:“所以老師是……不要我了?”
他一邊說着,臉上又浮現出棄犬似的不甘:“她都不曾對老師坦誠來曆,老師,她——”
鳳曲搖頭,截斷他的話語:“二公子,我不在乎。”
這回連穆青娥也收回目光,沉默看向了他。
商吹玉啞然片刻,忽而低笑:“不愧是您,從來就不在乎。”
鳳曲歪了歪頭,一時沒有聽懂他的弦外之音。
但他是真心不想從别人口中聽說穆青娥的秘密,這對穆青娥而言太不公平。
人總是難免會有秘密的,商吹玉對他一口一個“老師”,想必也是商吹玉不願對外人提起的秘密。
“還有一件事,”鳳曲笑嘻嘻開口,“我想幫剛才大堂裡的那個小姑娘贖身。”
穆青娥冷冷打斷他的話:“我可不借。”
鳳曲問:“可她那麼可憐,你就完全不心軟嗎?”
穆青娥别過頭去:“我沒工夫照顧一個包袱。”
“……好吧。”鳳曲歎息,“既然不能把她帶在路上照顧,那就隻能拜托二公子把我也買下來,讓我陪在她身邊照顧。”
穆青娥險些被他氣笑。
十七歲的人了,還跟她玩這套。
一拍腦門就要救這救那,明明他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不料鳳曲半開玩笑的一句話,穆青娥沒搭理,商吹玉卻一本正經問:“老師想要多少?”
鳳曲:“?”
怎麼這麼明顯的玩笑話,二公子還真就開始興緻勃勃地數錢了啊??
“差不多得了,既然這裡沒有線索,我們就該去下個地方找了。”
穆青娥冷聲打斷,忽略商吹玉仍對自己抱有敵意的視線:“商二公子,煩請看清,鳳曲名正言順的隊友是我,你才是那個給人添亂的‘負擔’。”
“穆姑娘。”引歌開口起身,珠影搖亂,簾後現出她驚為天人的容貌。
“既然二位不打算為山莊效力,妾身也不能勉強,辛苦二位徒勞一場,但妾身隻好送客了。”
商吹玉還想留人:“老師……”
引歌輕聲制止:“二公子,山莊有山莊的規矩,這裡是山莊治下的天香樓。”
話音剛落,商吹玉的威壓便已傾然軋下,引歌膝腿一軟,險些就要跪倒下去。
但引歌掙紮片刻,還是沒有跪下。
她本就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敢和商吹玉對峙。
哪怕是為鳳曲着想,商吹玉也該理解她的苦心。
果然,僵持許久,商吹玉伸出的手指一顫。
猶豫再三,明明分外不舍,他最終還是落回了手。
随着引歌的動作,珠簾帶動了吊頂懸挂的绫羅綢緞。
清脆細碎的風鈴聲此起彼伏,負責送客的引煙已然敲響門扉,恭恭敬敬候在門外。
穆青娥重哼一聲,抓起鳳曲手腕便往外走。
鳳曲被她拽得無力反抗,隻能扭頭與商吹玉遙遙相看。
目光相接,鳳曲心中微有所動。
正想說些什麼,卻聽商吹玉清冽的嗓音在他顱内響起:“醜時,我會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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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曲和穆青娥的身影徹底隐沒,以江湖人出衆的聽力,商吹玉甚至能聽見他們漸行漸遠、已經邁出天香樓的腳步。
引歌傾身為他獻上一杯熱茶,又持錦帕輕輕擦去宴行琴上沾染的細灰。
房間中靜默無聲,唯有绫羅千鈴因風作響的脆音。
鳳曲不在,商吹玉的面上再無笑意,隻剩一派冷淡疏離的平靜。
“……剛才穆青娥點名過的那幾樣文玩,都仔細收揀起來,别再示人。”
引歌微微擡目,但面對着鳳儀山莊最乖張的主子,她根本不敢多言:“是。”
“你會告訴商别意嗎?”
引歌沉默。
“無妨。”商吹玉淡淡道,“這是你的職責所在。”
“二公子……”
作為鳳儀山莊的一員,對商吹玉在山莊裡的處境,引歌遠比外人要了解。
本就是庶出,性格又這樣招人嫌,能在山莊立足才是難得。
可惜商吹玉是最恨被憐憫被施舍的性子,她軟軟地喚了一聲,便自覺住口,改道:“屬下都會安排妥當。”
商吹玉沒有追究她的欲言又止:“還有——”
“門外候着的那個婢女,今日起調到山莊。”
引歌愕然:“您當真要收留她?”
商吹玉沒有回答,隻是冷冷看她。
頂着冰冷的視線,引歌的後背炸起一片寒意,急忙垂首:“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