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娥的心情很不好。
尤其是面對一個欺負小姑娘的男人,她還得假意溫柔,維護太平山“聖者仁心”的美名。
真是令人作嘔。
這種爛人明明全死光了才好。
在三言兩語試探之後,傷者對“太平山”的名頭毫不設防,一五一十把傷情經過都交代徹底。
穆神醫姿容曼妙,一幫大老爺們被她溫柔小意地哄着,一個個都飄飄然起來:“武器?不知道啊,他的武器裹着白布,看尺寸不是刀就是劍吧。”
“白布?”穆青娥看過傷口,确實都隻是些摔傷的淤青,能看出動手的人雖然力道不小,但沒有生出殺心。
說到白布,她便想到了鳳曲不肯輕易示人的佩劍。
“這瓶傷藥兩天一換,至多一旬就能恢複如初。”穆青娥收拾好藥箱,天越門人對她作禮,卻都被穆青娥微笑躲過,“救死扶傷是我謝師出山的使命,諸位不必多禮。”
她一邊說着,一邊看向一直縮在自己身邊的奉茶小婢。
剛才聽天香樓人說過,這小婢引起喧鬧,管事人要罰她向天越門的客人們道歉。
天香樓的姑娘們當然不忿,但先前幫小婢出頭的恩人都不在場,她們一群奴籍也不敢做聲。
或許正因為此,小婢這會兒才會緊跟穆青娥,又把希望放在了她的身上。
“……”穆青娥撤回眼神,同樣察覺到天越門人正越過她,直勾勾地打量小婢。
世上的人都是一樣的慕強淩弱,願意施恩于一粒塵埃的強者屈指可數。
如果總是寄希望于他人垂憐,那與家畜又有何異?
就好像,剛才的劍客逞一時意氣讓她免于受人喝罵;此時劍客不在,她要面對的磋磨就不會再限于“受人喝罵”。
天越門人注意到小婢對穆青娥殷切的目光,壯漢剛才不甘不願地對小婢道了歉,心裡正是窩火,就等一個遷怒的機會。
但如果穆青娥出手阻攔,很顯然,他們又會下不來場。
“穆大夫——”壯漢開口,他可不希望穆青娥來橫插一腳,讓他連個出氣的機會都得不到。
“我還有事求見引歌姑娘,就不叨擾各位了。”
天越門人齊齊松一口氣。
果然,太平山還是和傳聞中一樣,安于自保,從不過問外人。
可這一口氣還沒松完,卻見穆青娥微一頓步,目光輕飄飄地斜向小婢。
後者正是委屈萬分,聽到穆青娥開口:“煩請姑娘引路,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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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娥!”鳳曲直接連先前的尊稱都省略,殷勤地從門口迎進穆青娥,“你也來了?正巧,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吹玉,他要是能當我們隊友的話……”
穆青娥準備了一路的髒話,可面對鳳曲朝氣蓬勃的笑臉,愣是半個字也插不進去。
她隻能一臉陰沉地瞪着鳳曲,壓低聲線警告:“誰許你一個人行動的,惹禍了誰給你收拾?”
“知錯了知錯了,你先過來!”鳳曲的餘光掃到小婢身上,又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差點忘了,我答應了要幫這個女孩贖身。”
穆青娥:“?”
接着鳳曲便眼巴巴看向她:“青娥,能不能先借我點錢?”
穆青娥的髒話不再延遲:“滾。”
鳳曲腦袋一縮,乖乖不出聲了,先沖小婢丢了個“你且安心”的眼神,接着拉上穆青娥先進房間。
房間裡奢靡依舊,鳳曲不時側看,期待穆青娥和他一樣露出沒見過世面的驚色。
但很失望,穆青娥根本沒有反應。
他們一齊走回引歌簾前,為示待客禮道,引歌主動起身,隔着珠簾向二人行禮。
穆青娥禮數周全地回以一禮,同時對坐在一旁的商吹玉也是一禮。
鳳曲反而吃了一驚。
她好講禮貌!
她居然是會講禮貌的!
「她好歹是常神醫的親傳。」
終于等來阿珉的聲音,鳳曲喜出望外:“阿珉!你怎麼樣?剛才怎麼了?”
「無礙。」阿珉的聲音與往常無異,但遲滞片刻,他問,「你剛才和他們說了什麼?」
鳳曲微愣:“剛才的事你不知道?”
在以前,即使阿珉陷入沉睡,他經曆的事情也會被阿珉盡數得知。
他們的記憶和視角本該是相通的。
“剛才引歌姑娘邀請我加入鳳儀山莊的隊伍,商吹玉說那是幫‘主力隊’排除異己,然後我就邀請商吹玉加入我們,接着青娥就進來了。”
「你叫她青娥?」
“嗯嗯,”鳳曲爽朗笑答,“我想借錢。”
阿珉:「……」
某種意義上,他好像低估了十七歲的自己的臉皮。
明明剛才還在忏悔,說不該讓穆青娥承擔這麼多。
呵。
“妾身方才還想,該是何等風采能與鳳曲少俠同隊,原是青娥姑娘。”引歌的口吻比之前更軟幾分,媚聲道,“難怪少俠對妾身的提議毫無興緻。”
穆青娥笑道:“那是鳳曲的私事,與我有何幹系?”
“咦?”引歌反問,“那青娥姑娘來此是為何事呢?”
“當然是為了面見‘第一美人’。”
引歌果然現出難色:“妾身怎敢當此美譽,不過都是坊間戲稱,不足取信。”
她說得言真意切,又歎息着解釋:“即便‘天權’大人真的曾在妾身這裡留下線索,也不可能告知妾身。朝廷明文規定不得将考試線索洩露給任何外人,‘天權’大人又怎會将内情告知天香樓呢?”
嚯。鳳曲心道,裝得還挺公平。
明明報名前就已經在惡意區分名門和寒門了。
不過引歌所言有理有據,鳳曲聽完已經信了七分,決定将剩餘的心思都拿去征服商吹玉。
穆青娥卻微微一笑,轉而将目光投向商吹玉:“不曾告知天香樓,難道也不曾告知鳳儀山莊?”
商吹玉帶有審視意味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反問:“你就是老師選中的隊友?也不過如此。”
穆青娥看向鳳曲:“老師?”
鳳曲喪着臉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二公子,你真的别再叫我老師了。”
商吹玉委屈地耷拉了眉眼,但對他言聽計從:“鳳曲大人。”
“……”
鳳曲徹底放棄了:“那還是‘老師’吧。”
穆青娥看夠了兩人的對話,哼笑一聲,自顧自在房間裡悠悠漫步起來。
她的目光越過一衆名貴的珍藏,口中絮絮道:“嵌松石白象牙杯、透雕祥雲紋組玉佩、鎏金嵌珠蓮鶴紋鏡……”
鳳曲不明覺厲,愣愣追随她的介紹打量諸器。
但穆青娥沒有點評太多,隻是簡單點名,接着便微笑擡眸:“貴府将它們照顧得不錯。”
引歌怔忡失語,下意識看向商吹玉。
後者就不像她這麼茫然,而是面色微沉:“原來是你。但你該去商别意那裡示威。”
“不是示威,”穆青娥道,“我隻想幫助鳳曲通過最基礎的考試。”
商吹玉看向迷茫的鳳曲,冷笑:“幫助?老師有我便夠了。”
穆青娥嗤之以鼻,拖長尾音問:“——傾鳳曲,你當真不需要我的幫助嗎?”
突遭點名,鳳曲在原地呆愣片刻,急忙回答:“當然需要!”
商吹玉愣了半晌:“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