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為雨水。立春之後繼而東風既解凍,雪融則散為雨,故而稱為雨水。
馬車徐徐,駛在鄉道上,路過了一處村落,雞鳴犬吠相繼而來。
接着是人聲嘈雜,有幾個皮實的小孩在田埂間四處玩樂奔跑,稚嫩的童音歡笑傳進了車廂内。
趙永清難得打起了精神,睜開了半瞌的眼,聲音帶着幾絲沙啞粗粝。
“這是到了何處?”
趙钰聞言起身掀開了車簾,示意護院停下,他踩着腳凳下了馬車。
撲鼻而來的,是鄉野之間混着泥土的芬芳,還有一股雨後潤濕的清風。
沿着這條鄉道走大約一丈遠,便是村口,村口還立了一塊大石頭,隻見上頭刻着‘柳樹村’三字。
最吸引趙钰目光的是村口的一棵大柳樹,這柳樹極高、極大,裸露在泥土表面的樹根都有嬰孩手臂粗細,更遑論那粗壯的柳樹樹幹。
如浴桶粗,怕是三個成年漢子張開雙臂環抱,都不能将這顆柳樹完全抱住。
趙钰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才轉身往回走上了馬車。
馬車内設了卧榻,左右是墊了軟褥的椅凳,連接處與木車底部固定住,不會偏移了位置。
一路上,趙永清多半是躺在卧榻上,很多時候是昏睡,清醒的時也是半躺。
他見趙钰回來,剛想撐起身子詢問,喉間猛地湧上一股血腥味。
趙永清臉色驟變,剛想掏出帕子,下一秒不受控制的吐了好大一口血。
馬車上着毛絨絨的毯子,此刻絨毛染上了鮮紅,連帶着椅凳也被濺了一點血。
濃郁的血腥味充滿了整個車廂,揮散不去。
趙钰親眼目睹了這一幕,腦袋渾身嗡嗡的響,他渾身在發顫,腳步艱澀的走到趙永清跟前。
‘撲通’一聲。
趙钰雙腿跪倒,看着唇邊是血水的父親,發出了痛喊:“父親!”
他的手止不住的發抖,掏出了帕子想給父親擦幹淨臉,眼睜睜看着父親又吐了一口鮮血。
他再怎麼擦,也擦不幹淨。
趙永清吐了幾口血,反而還精神了點,他握住趙钰發顫的手腕,嗓音低啞。
“我兒,勿怕。”
趙钰表情空茫茫的,眼神晦澀,他艱難的開口:“父親,您騙我。”
說是風寒,說是老毛病,說是京城兇險要辭官返鄉,答應他看大夫卻推三阻四說無礙。
這一樁樁,這一件件,皆是因為父親身子出了重病……甚至,再無醫治的可能。
他道:“必須看大夫,哪怕在這找個鄉野郎中,也要給您看。”
原是籌劃好的,趙钰特看了地圖,這處離安平鎮不遠,莫約小半時辰能到。
鎮上總有醫館,雖比不上縣城大夫,但至少能有郎中給父親看病,實在是這一路,趙钰總能聽見父親咳嗽。
有時輕咳幾下倒也罷了,可偏生多次咳得又猛又急,像要把五髒六腑咳出來似的,父親還不許他來攙扶。
沒成想,父親竟在他面前吐了血,趙钰如何還管得上籌劃的那些。
前邊車廂傳來的動靜,趙婉心頭一跳,顧不上什麼,提着裙擺直接從馬車上跳下來,跑到了最前頭。
趙婉踩着腳凳上了馬車,她還未掀開車簾,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
心中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父親?兄長?”趙婉掀開了車簾,第一眼是車廂内濺了不少暗紅的血迹,兄長直挺挺的跪倒在父親跟前,身子直發顫,挺直的脊背慢慢彎了下來。
再看見的是父親滿嘴的鮮血。
趙婉尖叫了一聲,受不住這等刺激,直接昏倒過去。
幸好素雲、素華二人一直跟着,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主子,才沒讓主子栽倒在地,不然少不得後腦磕出傷口。
趙永清還有一點清醒,擡起了手指向昏過去的趙婉,聲音極為虛弱:“钰兒,玉娘……她……”
話沒說完,趙永清抵不住全身帶來的疲憊,及五髒六腑的疼,也昏了過去。
“父親!”趙钰瞳孔一縮,連連跪着往前爬了幾步,離趙永清更近了一些,他顫顫巍巍的伸出了手指去探趙永清的鼻息。
溫熱的氣息噴在趙钰指背,雖他能感受到的氣息甚是些微、虛弱,但不是心中所料想的那般,他下意識的松了一口氣。
趙钰仍是雙膝跪在卧榻前,沾了一點清水給父親擦拭幹淨嘴邊的血迹。
而後,那俊逸的面龐恢複了冷靜,又成了冷靜自持的矜貴趙家嫡長子。
他沉聲道:“扶二小姐回馬車躺着。”
說罷,他站起了身子,招手喊來竹書,在竹書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将腰間系的錢袋子全給了竹書。
竹書聽了吩咐,揣着錢袋子下了馬車,徑直往柳樹村跑去。
“趙一,跟着走。”車廂内,傳出了一道低沉清冷的聲音。
領頭的護院,名是趙一,自小被趙家領回來培養大的,明面上是趙家護院,暗裡是趙家死侍。除趙一外,共有八名護院,姓氏皆為趙姓,名按年齡一到八。
趙一毫不猶豫的揮起了馬鞭,清脆又響亮的一聲‘啪’,馬兒短短的嘶鳴了一聲,鼻子噴出一口熱氣,擡起了蹄子往村口慢慢走進去。
馬車隊伍浩浩蕩蕩,緩緩進了柳樹村,引來不少村名的圍觀,紛紛站得遠遠的往這邊瞧,還有膽大的小孩想跑到馬車旁看馬兒,但都被自家阿娘或是阿姆拽住。
馬車在一處院子前停下。
趙一立即跳下了馬車,從馬車底拿出腳凳放置好,而後敲了馬車橫杆三下,短促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