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一轉。
趙钰眉心微蹙起,神情不免染上了憂色,上一刻,他分明勝券在握、進退自如,甚至步了一子想引陳葛文入甕。
可不曾想,黑子一落,局勢看似他何處都能落下一枚白子。可趙钰再一細看,已經到了必敗的局勢。
他這白子無論落在何處,三子過後,定成敗局。
好半晌兒,趙钰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修長的手指捏着那一枚白棋,放回了玉罐中。
“我又輸了,棋差一招,比不過葛文兄深思熟慮。”
陳葛文不言語,手略過棋盤伸進了玉罐之中,取了一枚白子置于棋盤一處最不起眼的位置。
隻一刹那,白子的局勢瞬間扭轉,而黑子再無扭轉之地。
趙钰眼眸低垂,望向了棋盤中黑子白子的布局之分,他心中一驚,頓時擡起了頭對上了陳葛文意味深長的眼神。
趙钰手有些顫:“葛文兄……”
陳葛文沉聲道:“博而寡要,必看不清其中紛争緣由,然權輕力微,定淪為棄子出局。”
等候主子差遣的幾位貼身仆從,不等陳葛文出聲,他們便悄悄退了出去,小心翼翼的關上了門。
香幾上,放了一掌高的香爐。陳葛文起身去點了熏香,他挑了一塊冷木香料,研磨碎成了粉末再一點點倒入香爐之中點燃,淡淡的冷木香味萦繞在室内。
趙钰拾起了那枚陳葛文下的白子,方才那一句話,他在心中反複熟讀神思。
他低下了頭,眸色像是灑上了一層暗淡的灰,不自覺的打量着手中捏緊的白子,神思飄忽到了那日父親同他言說的場景。
恍然,趙钰明白了些什麼。
或許有些事,是他生來就該肩負的,但又或許他不該走向一條不屬于他的路。
趙钰一字一句的啟唇,嗓音溫潤如山間泉水般清澈:“葛文兄,你于我年長五年,朝中的局勢我尚且知曉一二,但仍比不上葛文兄的深知灼見。”
“父親時常訓誡我要謹言慎行、畏天知命,如今我聽從了他的勸告,來年科舉隻盼葛文兄高中狀元,好叫我沾一些榮光。”
“你當真這般想?”陳葛文頓住了,看向趙钰臉上恍然的神色,而後又道,“趙大人所言無錯,钰弟三年之後再科考實為明智之舉。左丞相一勢已倒,大皇子一脈再無翻身之地,現今太子與三皇子、七皇子權勢相當。”
“太子雖為正儲,天子也不曾有過廢太子的念頭,但先皇後早逝,楚貴妃正得盛寵,又先後育下三皇子、七皇子,母家又得骁勇大将軍一黨為助。大皇子已不足為憂,往後,三皇子等人便要想法子來斬斷太子黨羽。”
陳葛文的父親為朝中正二品大臣,其嶽父為正一品武官大将,皆是先皇後的母家一派,自是尊以太子為儲君。
而趙永清與莫侍郎為至交好友,莫侍郎又是陳家表親,關系甚切,一同站的儲君一派。
“哐當——”
緊捏在手中的白子掉落到了地上。
趙钰猛然回過神,他手似有些發顫,聲音帶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慌張:“若我父親出事……”
大皇子未倒,朝中三派權勢衡立,相安無事。可如今大皇子大勢已去,三皇子一派為了儲君位置,勢必要扳倒太子。
而他父親,是最好、最易的一枚廢子。
“钰弟,你不會出事。”陳葛文彎腰拾起那枚棋子,放進了玉罐中,他輕聲道,“這一個月京中不會太平,三皇子一脈蠢蠢欲動,還望钰弟告知趙大人凡事多加小心。”
是了,他不會出事。
可他父親呢。
在太子一派和三皇子一派争奪博弈之中,難免會有幾枚廢子,棄子以保全大勢。
趙钰沉重的閉上了眼,何為君、何為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葛文兄,還望在陳郡公跟前提上一句。”趙钰擡眼直直的望向陳葛文,手在寬大的袖袍中握成了拳頭,青筋盡顯。
像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無奈,又像是為皇子争儲陷入囫囵境地深感無措。
陳葛文歎息了一聲,道:“我知钰弟的意思,父親斷不會讓趙大人陷入性命之憂,但……”
“無妨。”
寬大的袖袍之下,緊握的拳頭松開了,趙钰有些茫然的頹坐在木椅上,他又喃喃道:“父親或許早就清楚明了。”
趙钰垂下了頭,細細的看了一遍衣袍上刺繡熱烈張揚的茑蘿松,瞬間變暗淡了似的,他略有些難堪的勾了勾唇角。
一夕之間,局勢卻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