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也進會議室的時候是早上九點,出來的時候是晚上十點。
長達13小時的拉鋸戰,話裡話外字字斟酌,守住底線,争取最大利益,對雙方而言都是一場身心的極緻博弈。
陶也以前也跟着劉東勝參與過這種會議,他覺得對體力的消耗不亞于在40度的天氣下露天日行兩萬步盤點鋼材。
如今,陶也坐在了劉東勝曾經的位置上,對“審計是一份高強度和高壓力的工作”這句話又有了更深體會。
但和劉東勝不同的是,陶也的身體要差得多。
計算報表數據,推演勾稽關系,找出虛假錯報,每項審計程序執行過程,都是需要100%精力集中才能完成的。
平常一個感冒發燒都能讓人的狀态大打折扣,更何況是他長期的神經痛。
除此之外,還有客觀條件與常人的差距。
截癱患者長時間保持坐位,壓力聚集在臀、腿部,會對皮膚和組織造成損傷,形成“褥瘡”。
他白皙光滑的皮膚會爛出一個血洞,裡面是發爛發臭的腐肉。
陶也不願回憶那個味道。
其實表皮潰爛還算輕的,再深了,爛到骨子裡,引起并發症是會要命的。
他合上筆記本,歎氣,收拾好電源線放進公文包裡,轉着輪椅出了會議室。
生命的本質就是交換,得到一些東西的同時總會失去另一些。
他既然想坐穩P大經理的位置,就不可能遵醫囑每半小時減壓一次,撐着扶手在衆人面前晃悠自己的屁股。既然想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自尊自強地活,就沒法善待自己殘障的身體。
很多人說他溫柔,但陶也清楚自己其實徹頭徹尾一犟種。
哪怕現在隻剩一顆腦袋兩隻手供他差遣,陶也也想強勢地控制一切,他不願任何事在他設想的軌道之外。
夜深,總部園區很幽靜,唯有中心辦公樓還剩下幾盞零星的燈。
樓下停着一架輪椅。
陶也穿着開會時的襯衫西裝,也沒加外套,就在那坐着,時不時掏出他的手機,劃拉劃拉打車軟件。
乍一看在等車的模樣,實際根本沒按叫車的按鈕。
威州11月的風已帶着寒意,海邊濕度大,吹在身上更感覺凍透了,皮是冷的,肉是冷的,骨頭縫都往裡鑽寒氣。
陶也捧着手機給黃朗回消息“快回了”“不餓,不用給我買夜宵”“外面降溫了”。
他都能聽見自己那兩根凍僵的手指敲擊屏幕,發出“哒哒”的聲響。
陶也往手裡哈了口氣,又擡頭看看辦公樓頂層的窗戶。
沒有動靜。
他又低頭劃拉劃拉打車軟件。
過了幾分鐘,陶也再次帶着期盼的目光擡頭望。
熄燈了!
終于能回家了。
陶也按下叫車按鈕,随後立刻給李卿月發了條消息。
李卿月補了個覺,下午就回來上班了,這會還在樓上會議室帶着實習生們加班加點呢。
她一收到陶也的消息,立刻清了清嗓子,撥通電話,深呼吸,拿出大學演微電影作業的狀态,投入道:“陶經理,我已經查明白了!财務部給我們發表的時候就是錯的!”
“他們給的格式有問題,估計也沒經過複核,就這麼提交給我們了——”
“企業會計應當對财務數據的準确性和完整性負責,配合審計提供資料,給我們這樣一個亂七八糟的表,還要我們後期去處理數據,這合規嗎?難道他們就一點問題沒有嗎?!”
對面那排實習生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是,怎麼了這突然的......
卿月姐剛剛不還好好的嗎?看她表情挺正常啊,不是在安安靜靜做底稿嗎?誰跟她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