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哲仁昨晚電話裡大發雷霆。
陶也老老實實挨着罵,不敢辯駁。
他們作為現場的會計師團隊,報了一版錯的報表數據出去,屬實不應該。
按理講,有三級複核,也算做足了風險控制措施,一個人算錯,第二級複核會發現,第二級複核看走眼了,第三級複核也該發現。
怎麼就這樣還有漏網之魚呢?陶也複盤了一整夜。
他又親手重算了兩次。
第一次從餘額表取的數,算出來和錯的那版結果一樣,證明做表的人邏輯是沒問題的。
第二次從序時賬取數,按理講結果應當和餘額表那版算出來一樣,畢竟序時賬與餘額表是一一對應的勾稽關系。
但誰敢相信,序時賬透視算出來的,竟然是另一版數據。
陶也當即兩眼一黑。
明白了。
當時拿表的時候,是實習生去企業電腦上拷的。拷完回來他說企業的表格式很亂,說調好再發群上,估計就是這一步出現了問題。
陶也又抽了幾個科目去核對,确認了問題根源。
他長歎了口氣,要是實習生把某個單元格的數字删掉了,或者加多了個零,他們複核時都能根據以往的經驗看出來。
問題是這孩子不知道把其他哪家公司的數據粘貼進來了,以至于科目間的勾稽都是對的,特别合理。
這事好像誰都沒錯,從态度上講,實習生調格式是出于好心,方便大家浏覽。李卿月和陶也也是老老實實複核兩遍沒有偷懶。
可問題是,最後就是錯了。
審計本就是容錯率極低的,成百上千條調整分錄,一個小數位都不允許失誤。
隻有4月30日對外披露的那份報告是100%完美的,那你連上150天的早8晚3的班、進過三次的急診、掙紮崩潰痛哭的無數個夜晚,才算是有意義的。
100分是及格,99分則是不及格。
這樣的壓力可想而知。
電梯裡,陶也對着鏡子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二十多歲的臉上頂着一頭違和的花白頭發,入職短短幾月,外面僅剩的那層黑發已經完全蓋不住了,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完全淪陷。
陶也想起黃朗那句“巴黎畫染”,無奈笑笑,得,這回真成最潮審計師了。
轎廂門緩緩打開,陶也轉着輪椅去中庭換乘可以直達地庫的電梯。
因為身體不便,上下車轉移的過程狼狽又緩慢,通常他不吃早餐,洗漱完直接去企業現場,盡量比所有人都提早到達。
但此刻,陶也餘光瞥見一個腳步虛浮的人,正“飄”向餐廳。
他吓了一跳,跟了過去。
直到桌面突然出現一杯咖啡,李卿月才緩緩擡頭,看見了坐在正對面的陶也。
“也哥?”李卿月對陶也出現在餐廳感到意外,絲毫不覺自己這一開口“氣若遊絲”的嗓音有多吓人。
“對不起。”她說完很誠懇給陶也鞠了一躬,“我當時應該再和原始的序時賬核對一遍,哪怕再看一眼都不至于......”
“不是你的問題,”陶也溫柔地打斷她對自己的苛責,笑笑說,“隻是小概率事件,别擔心。”
“可是今天就要開溝通會了!”李卿月情緒激動,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餐廳而不是審計會議室,壓低聲音,焦慮道,“董秘在大群說那個話......簡直恨不得把我們生吞活剝了。也哥,這次萬一影響項目怎麼辦?你也知道楊總多在意這次ipo......這回恐怕是真涼了。”
“不至于,你别多想,”陶也安撫道,“昨晚我已經做完一版了。等會開會我現場和他們過一遍。”
“頂多挨一頓罵的事,”陶也端起咖啡喝了口,他擡頭看李卿月,眼神平靜,語氣裡聽不出一點緊張,“以前咋沒那麼你這麼悲觀呢。”
“哪是悲觀啊!這事離譜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幹出來的......”李卿月皺眉咬牙切齒道,連連搖頭,她不是第一年做審計了,這種錯誤真的不可原諒。
“人不是機器,都有失誤的時候。”陶也知道這件事責任并不在李卿月,他擡頭看見那張頂着烏青黑眼圈累垮的臉,昨夜是怎樣一場鏖戰,他也深有體會,說道,“吃完早餐回去休息吧,今天沒什麼事,開會我去就行了。”
“那不行,等會肯定是一頓唇槍舌戰,我去好歹貢獻點火力輸出。”李卿月拒絕道。
“哪有什麼唇槍舌戰,去了也隻是單方面挨罵,”陶也看得很清楚,托腮笑笑,“他們想罵的就是我,不然怎麼會把券商律師全喊來了,殺雞儆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