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葉窗外,秋意漸濃。
明明暗暗的光線在布倫納博士臉上交錯着,緩緩輕移。
他的眼睛藏在狹長的光與影中晦色不明,沉思讓辦公室的氣氛陷入凝滞。連本該使人愉悅的溫暖陽光也恍若一道道冰冷的栅欄,層層疊疊,把這塊空間禁锢起來。
他思考着,食指輕輕敲擊桌面。
沒過多時,他拉開抽屜。裡面放着一些文件,整齊疊放,标簽分門别類。和其排列簡潔的工作風格極為不搭的是,文件最上方放着一個玩具迷宮盤,還有幾張裝在透明塑封袋中的畫。
血迹斑斑,拼湊的并不完整,卻依舊能看出是一個孩子的幼稚之作。
他移開玩具和畫,手指從文件側邊的一枚枚标簽上劃過。
關于007的測驗文件,危險程度評估報告,心理側寫文件,以及為她量身打造的一系列還未推動就意外頻發被擱置的實驗計劃……
最後,他取出一份文件。
這是一份準許介入調查文件。
雖然還能繼續拖延,但他已經有更好的計劃。
布倫納博士在文件上簽字,待水墨微幹,取過手邊的牛皮文件袋把這份文件裝進去。
他的手指不緊不慢的繞着線繩,微眯着眼,注視着不遠處的彼得。
後者恰恰站在光線籠罩的範圍外,雙手背在身後,雙目低垂,展露着一副溫順無害的姿态。
“彩虹室孩子們今天還聽話嗎?”他問。
“一切正常。”
“很好。007呢,有什麼特别的舉動嗎?”
“她對……積木很感興趣。”
“……”
彼得的彙報過于簡略,布倫納博士略有不滿,不過沒關系,翻看當日的監控也能了解具體狀況。
他微微颔首,示意他離開。
順便叫了一聲助理名字,讓他進來。
彼得轉身離開。
在門合上前的一刻,他不經意的擡起眼睛,掃過門縫内的場景——
那雙處在陰影中的藍眼睛宛如冰川下最深邃的海,看似平靜緩和,卻攪弄着最冰冷也最危險的漩流。
這種瞧人的姿态輕慢無比,莫名有種讓人止不住發抖的力量。
所幸沒有人察覺。
布倫納博士正将文件袋遞給助理,“把這份文件寄出去。”
隻稍一錯眼就被忽略的功夫,那雙眼睛再次垂下,放在門把上的手動作極輕的帶上門。
……
……
我的人生迄今為止隻有兩件大事。
一是讓自己開心。
二是在第一條無法做到時讓妨礙我開心的人再也笑不出來,這樣就能做到第一條。
除此之外的事情,嗯……
都不值一提。
比如關于我的謠言。
前不久,002那個大孩子團體在我這吃了大虧後,開始在我背後散播一些危言聳聽的言論。說我不僅是犯大錯的壞孩子,還是個精神不穩定的變态殺人狂。更是憑借着臉上已經淡得幾乎看不到的傷痕,信誓旦旦的恐吓所有人遲早有一天 ……我會殺掉他們。
好吧,我的确有過這個想法。
但自始至終,我很清楚自己真正的目标。
可這件事很有意思。
人的想象力是無窮盡的,我的不作為被當做不屑反駁的冷漠,于是謠言在私底下流傳來流傳去,變得越發離奇誇張。
好好好,我在他們口中成為了新一代冉冉升起的彩虹室之王——
you know her。
她毫無人性,每天必須要刀一個人,不沾着他的血吃小面包否則就不痛快,狠起來連自己也得割兩下的那種。
害不害怕?
當我隔着牆聽得津津有味時,尋思換我我也害怕。
我分明沾的是番茄醬,可沒有沾血的癖好。
為了好玩,不,是為了撐起新身份的氣勢,我想了又想,決定把彩虹室所有小積木搜刮出來,占為己有。
很好。
按照他們腦袋裡那簡單的強弱邏輯,沒人敢對我提意見。
于是我開始玩一種迫于過去得和十幾個孩子分玩具而不能訴諸實踐的……非常豪橫的遊戲。
面對着一層層交錯疊放、搭建的高度我足以讓人擔心下一秒就會倒塌的積木塔,我表情極為嚴肅。
在意念的控制下,一根長條積木被我小心翼翼的從塔身抽取出來,然後疊放在積木塔的最上方。
積木塔微微傾斜了一點,沒有倒塌。
我不由松了口氣,語氣輕快地說,“該你了。”
一隻手在積木塔那頭緩緩抽出一根積木。
僅管動作極為小心,積木塔還是傾斜得更嚴重了。
當抽出來的積木放在最上方時,那就像最後一根壓垮的稻草,下方已如篩子的積木□□然塌下,在湧出桌面邊緣時被無形的牆及時阻攔。
我直接發出歡呼,“我赢了!”
彼得撥攏桌子邊緣堆積的積木,微笑道:“是的,你赢了。”
太好玩了!
彼得加入後——雖然他說是為了幫助我訓練力量操作的精細度,但不可否認的是,兩個人的遊戲讓抽積木變得更加驚險刺激。
“想再來一局嗎?”他問。
我仍有些意猶未盡,欣然點頭。
于是積木塔被我們重新搭建起來。
當我快快樂樂的疊放一根根積木,為下一輪的遊戲做準備時,幾名穿着黑西裝的人出現在嶄新锃亮的觀察窗另一邊。
目光大膽且毫不掩飾地打量我們這些身着病号服的小孩。
那種審視與評估的視線如有實質,讓人想忽視都難。
……
真掃興。
我幾乎快忘了。
每年總有那麼幾天,彩虹室——我們的自由活動室,遊戲室,會變成「爸爸」的玻璃展櫃。布倫納博士會向參觀者掀開籠罩世界的神秘面紗一角展現他所擁有的奇迹,用畫餅的方式煽動的言論描繪人類進化的美好未來……
來獲取研究經費。
也證明納稅人的錢可沒白花。
隻是今天來的參觀者有點不一樣。
其中一個看似處于領導地位的人,表情肅然,目光逡巡在每一個孩子身上滑過,最後落在我脖子上的項圈時,側過頭與陪同的研究人員低聲交談。
我開始好奇了。
你們在說什麼?關于我嗎?
讓我也聽聽。
“怎麼了?那兒有什麼吸引你嗎?”彼得出聲詢問。
我回過神,原來積木塔已經搭建完畢。
作為上一輪的勝者我率先出手,從塔中緩慢的取出一根積木,“沒什麼,隻是觀察窗的那邊站着幾個穿黑西裝的人。”
完美。
絲滑無比。
我對自己的操作十分滿意,可等我再次看向觀察窗那邊,那些人已經離開。
“你見過他們嗎?”我問。
“大概是CIA派來的特别調查小組。”彼得回答。
“調查什麼?”
“很多事。為了去年警衛大量死亡事件,實驗室對外宣稱是化學污染物洩露,但他們可不信。還有更早前的研究員大量調動,還有……死亡。這幾年霍金斯實驗室的人口流動很不正常,會引來上面的調查也不為奇怪。”
他的語氣很平靜,仿佛說的這些事和我毫不相幹,神情自然的撚着積木放上去。
我若有所思,放上另一塊,“聽起來是沖我來的。”
彼得安慰道,“别害怕,在這裡不會有人傷害你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