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熟練的順着牆壁坐下來,抱住膝蓋。
此時此刻,我終于得到我想要的——
一個人靜靜呆着。
第一次感覺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時,這片黑暗是平靜的。
我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次饑餓感襲來時,黑暗開始躁動起來。
我再也睡不着,清醒的感受自己餓的前胸貼後背,胃部每一絲燒灼感在黑暗中被放大,放緩……
時間變得難捱起來。
第三次,第四次……
我不停睡過去,又不停醒過來。
計算和等待在這裡是沒意義的,我有可能隻睡了幾個小時,也有可能是幾分鐘,越是想着還有多久能結束,越是會讓人發瘋。
所以我的經驗是——
把這裡,當做一個被遺忘的房間,它永遠不會再被打開了。
當我接受這樣的暗示時,一切都變得輕快起來。
……
不知道是第幾次醒過來,饑餓感消失了。
恍惚之間,一隻藍瑩瑩的蝴蝶蹁跹落在這片黑暗中,在我的藍眼睛裡輕盈展開兩片美麗的磷翅,抖落星點螢光。
一雙修長的馬蹄踢踏踢踏從黑暗中走出來,走到我身邊,高大的身軀無聲的跪伏下來。銀色獨角獸眨動着白色睫毛,用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注視着我,流光溢彩的馬尾像一層毯子蓋在我身上。
一隻,又一隻。
形态各異,輪廓散發着螢螢微光的奇幻生物很快塞滿了這片黑暗,或蹲或伏,安靜的守在我身邊。
我鼻子突然感到一陣酸意,眼睛變得濕潤。
“嗨,好久不見。”
我伸出手,輕輕觸碰貓先生的柔軟披毛,它咕噜一聲,眯起了眼睛。
“我想念你們,非常想念。”我小聲說。
非常想念。
“卡莉有給你們舉辦活動嗎?”
……
“她正在奇幻世界的哪個角落冒險呢?”
……
它們溫順安靜的看着我,并不言語。
好吧。
我不再開口詢問。
在無數奇幻動物簇擁下,我慢慢睡着了。
·
·
·
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那些美麗的生靈一隻一隻從我身邊悄然離開,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久到當一道狹長的光照進這片黑暗時,體内的鎮靜劑似乎還未代謝完,我思維有點遲鈍的擡起頭,茫然的看着那個人影,不知道自己是誰,又身在何處。
“你還好嗎,007?”他問。
那輕柔到害怕吓到我的聲音,讓我想起一個人。
我無法确認。
光線太過刺眼,我隻能看到一個逆光的人形輪廓。見我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主動走進這片黑暗。
我的眼睛适應了好一會兒,借着走廊的光線,我看到那頭在逆光中邊緣熠熠閃光的金發,還有那全身上下除了黑色鞋子和黑色皮帶,白的快要發光的護工制服。
我認出了他是誰。
彼得蹲下來,輕聲問,“還能站起來嗎?”
我一聲不吭的審視他,想要确認什麼東西……
什麼對我很重要的東西。
“不認識我了嗎?”他溫柔的笑了一下,然後避開我身上青青紫紫的地方,小心翼翼把我從禁閉室抱出來。“你太虛弱了,需要補充點營養。”
“它看着吓人,但不疼。”我嗡聲說。
“……彼得?”
“嗯哼。”
“我沒有把你當做顔料。”
“我知道。”
“你看到我那個樣子,不害怕嗎?”我問。
“不。”他輕柔的說,“我不害怕。我認為你做的一切,隻是在保護自己,并且……我很高興見到你的另一面。那幅畫很美麗,壯觀,我為此驚歎。”
此時我想起他的另一個身份。
偉大的意識流克蘇魯降臨畫派的另一個小畫家。
我想,這個世界上大概隻有他能理解我的畫,而不心生畏懼。
他的誇贊讓我有些羞赧,“……你真好,彼得。”
太好了。
反而有種不真實感,我現在見到的是真實的嗎?
我的小手圈出他的脖子,手指伸進他頭發下的那塊陰影。
彼得沒有說話,腳步繼續向前,任由我放肆的在他的後脖頸一點點摸索。
沒過一會,我摸他皮膚下面的一個硬物。
它像一枚膠囊。
也像一個開關。
吧嗒一聲,那種萦繞在我身邊的不真實的虛幻感一下子被撕裂了。
這時候我才有了一種回到現實的感覺。
“疼嗎?”我輕聲問。
“我忘了。”
“騙人。”我抓住他言語裡的漏洞,“它不會讓你忘記的。”
就像我絕不會忘記自己脖子上的項圈,還有左手腕的編号。
他輕聲笑了笑,說,“它隻會有一點點麻煩。”
“騙人。”我再次說。
我很清楚,這絕不會像他說的那樣,隻有一點點麻煩。
隻要他想動用超能力,這枚抑制器也絕不會像我現在摸到的這樣,安靜無害。
彼得沒有再反駁我,而是沉默下來。
轉過一個走廊後,我小聲道歉,“……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他問。
“我,我做不到把它取出來。”我有點難過,“你看到了,我的超能力能做到的隻有破壞,破壞,破壞……我無法拯救任何人。”
一聲溫柔的歎息在他的胸膛微微震顫,“沒關系,我知道,你很努力了。”
“……”
我一時失語。
被人溫柔對待,反而會激發想哭的沖動嗎?
我不懂。
我隻是覺得這一刻内心産生一種可恥的依賴,這令我脆弱,也令我悲傷。
因為這座被雪覆蓋的鋼鐵之森……太冷,太冷了。在這裡,一個真正溫暖的擁抱,大概比什麼都珍貴。
可我不想要太多。
隻想汲取一點點溫度。
因為這條走廊有走到盡頭的時候,男媽媽也有把我放下的時候。
到那時,我該怎麼繼續在這座森林裡生存呢?
失去的溫暖隻會讓我變得愈發軟弱。
所以……
一點點就夠了。
我把臉悄悄埋進他的臂彎,淚意很快被白色布料吸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