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友之想要湊近,被那二人怒瞪着,示意他不要靠近。見他沒有進一步舉動,才擡着擔架往閣樓上去。
那兩人上了龔仁所在的閣樓,紀友之不放心,蹑手蹑腳地跟了上去,躲在樹下觀望。隻見二人進了其中一間屋子,很快擡着擔架出來,跟着的婆子端着水進去又出來,随後鎖了門便離開了,而兩個壯漢就這麼守在門口,一動不動。
紀友之放下心來,龔仁平日瞧着不着調,辦事還是挺靠譜的。正當他要誇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他們都有了去處,此刻自己也下不了山,但現在處在完全陌生的領域,他才是那個沒有着落的人。
他本想讓那兩個壯漢領他去空房間休息,但二人一臉生人勿近的模樣,實在讓他望而卻步。于是他決定開始賞星星消磨時間,再過一會兒龔仁要是不出來,他就隻能使用一些特别手段,比如去他們門外高呼“走水”了。
紀友之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他可以學着龔仁去那棵樹下拽一拽,說不定就能拽出幾個仆人,然而他實在記不得到底是哪棵樹了……
“炮仗,炮仗!”
是誰在叫他?
好耳熟的聲音!
紀友之猛地蹿起來,頭磕在柱子上,疼得龇牙咧嘴。但他好像一瞬間被磕精神了似的,咧着嘴對眼前的人壞笑道:“八哥,沒想到你這麼快?”
龔仁瞥了他一眼,一副渾身舒暢的表情,嘴角勾着笑道:“咳咳,抱歉啊,是兄弟招待不周了,回頭請你吃飯。”
“你先給我找個落腳地才是真!”紀友之捂着腦袋打哈欠,一臉倦意,說話都蔫蔫的。
龔仁愣了愣,随後指着閣樓哈哈大笑:“忘記跟你說了,炮仗,莊園的閣樓分别歸屬于各家門下,上面的房間都是空的,随便用。我以為你會跟着上來,沒想到你一個人在下面喂蚊子,哈哈哈。”
紀友之怒火中燒,敢情今晚吃的苦頭,都是因為龔仁沒提前打聲招呼?
看着紀友之鐵青的臉,龔仁噤聲,不敢說話了。
“炮仗,你不是真生氣了吧?給你賠不是,我剛真以為你會上樓。要不改明兒,我給你尋個漂亮妞陪陪你?”龔仁試探着問。
“你以為我是你?”紀友之罵了一句。
龔仁笑了,他這兄弟,逗弄不得,長了一副纨绔少爺臉,實則是個癡漢。本來今天帶他來山莊,一則是讓他放松一下,二是試探一下他忘沒忘記年若青,好給他真正介紹個新的,而如今看來,沒忘,而且似乎是他自己不想忘掉。
“當我沒說!快上樓休息吧你!除了我們那間,随你選。”龔仁道。
紀友之捶了龔仁一拳,轉身就上了樓,睡眼惺忪地進了間空房,胡亂抹了幾下臉,就躺倒睡下。迷糊間,他似乎還能聽到樓下調笑嬉鬧聲,又好像有小貓在樹上叫,聲音進到他耳朵的時候黏黏糊糊的,就像棉花拂過似的。
他很快入夢,依稀間他似乎回到大洋彼岸,站在很高的塔台上,望着一望無際的海面,突然,海上飄來一隻小船,一搖一晃的。那船越來越近的時候,他才發現它是青綠色的,紋路有些粗糙,船上坐着一個女人,像是在烹茶,他想湊近些看仔細,小船有感應似地故意跟他作對,隻往遠處飄去,而那女子的身影也越來越遠,直到在海面上變成一個黑點。
紀友之下意識地去抓,整個人一腳踏空,從高塔上墜落下來,但他舍不得閉上眼睛,目光依舊緊緊地跟随着那隻小船,在他以為自己就要粉身碎骨的瞬間,他并沒有感覺到疼痛,反而落在一片輕柔得像棉花又像羽毛的東西上,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脊背,有聲音在他耳邊說:“阿友,别怕别怕,我在呢。”
他想要睜眼,去看遠處的小船還在不在。一束強光照過來,刺得他又慌忙閉上眼。黑暗裡,他想去觸摸柔軟的羽毛,伸手,卻是一片冰涼。
眼角有什麼東西滑落,他的心,好像被擊碎了,無法控制的抽疼。
冷風拍打窗子,撲扇着發出聲響,紀友之捂住胸口,一手拽緊被子,掙紮着坐起來。
心裡不斷翻湧着一個念頭:有誰能告訴他,該如何忘記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