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友之颔首，叫了聲：“張媽。”

張媽是自打他出世就在紀家的老仆了，也是自小看着紀友之長大的。

等紀友之進了屋，李玉踏着碎步急沖沖地湊到張媽身邊：“菜沒涼吧？”

“沒有，夫人說要等小少爺回來再開火，廚房裡就是幾個大菜熟了，溫在鍋裡，其他的都隻備了料。”張媽笑道。

李玉擦了擦額上的汗，紀家大爺雖然以仁義著稱，呆了這麼些年，他也摸出了些道行，打個巴掌給個甜棗，最是生意人慣用的手段。紀家大爺的狠厲，他也是見識過的。今天他接個人的事都差點辦砸了，回頭他想掏點油水就難喽。

“那就好，我上廚房看看去。”李玉說着便撒腿跑向廚房。

紀友之進了院子，就直奔他的房間，換了身幹淨的西服，洗了把臉，才走進客廳。

迎過來的是宋念容，紀家大夫人，他的嫂子。清秀的臉上帶着笑意，身着月牙色旗袍，墨色薄紗披肩。耳上的玉石墜子一晃一晃地，最時興的香水味撲面而來。

“大嫂。”紀友之勉強揚了揚嘴角，坐下來。

“友之，歡迎回國。一路奔波，累壞了吧？”宋念容擺了擺手，一溜的茶點就到了桌上。

“你大哥談生意去了，晚點兒回來。你先休息一會兒，菜馬上就好。早先已經交代廚房了，一應都是你愛吃的！”宋念容扭着身子坐下。

“多謝大嫂，費心了。”紀友之靠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撿起桌上的報紙看了起來。

宋念容臉上的笑淡去，眼底露出幾分尴尬。她也不想捧着眼前這位，但她丈夫當他這兄弟是寶，打不得，罵不得，自小錦衣玉食，聽說少時雖愛鬧騰，但脾氣尚好，也是個好相與的，要不是幾年前因為那事轉了性子……她想到這裡，臉上又露出笑意，自顧自地說道：“今日還請了幾位賓客，應當也快到了。我去瞧瞧有什麼不妥的。”

沒有人回應她。報紙聲又翻了個頁，發出輕響。

宋念容扭頭看了一眼，仰着頭出去了。

濃郁的香水味彌漫在客廳裡，紀友之連打了幾個噴嚏。他不經意間瞥向窗外，離開那天，陰雨連綿，現在回來，倒是豔陽高照了。他嗤笑一聲，摸了摸鼻尖，挺立的鼻梁在一縷光下，照出好看的側影，睫毛的影子也映在臉上，像毛刷似的掃過清俊的瘦削的臉頰。

陽光總是能勾出人的慵懶，紀友之捏着報紙，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朱曼荪第一次進紀家，見到的就是紀家二少的睡顔。她跟着表姐進屋，說笑聲也沒把屋裡的人吵醒。當然，是宋念容說，她笑。

報紙覆在她眼前這個年輕男子的肚子上，他雙手搭在上面，報紙随着男子的呼吸起伏。他俊朗的側臉，被午後的柔光照出一片影子，清晰的下颌線帶着幾分硬朗，鼻梁如山峰聳立着，皮膚不算白皙，甚至有些偏黑，但微抿的薄唇和長長的睫毛，又中和了臉上的剛毅。隻是眉頭緊鎖着，舒展不開似的。

如此明目張膽地打量一個陌生男人，朱曼荪還是第一次。

“曼曼，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二弟，友之，今天回國，剛到家不久。瞧，應該是累壞了。”宋念容側頭對輕聲低語。

宋念容莺啼般的聲音敲在朱曼荪耳廓，把她拉回現實。她今日有些大膽了，還好沒人發現。朱曼荪臉上一熱，低垂着頭，心怦怦跳起來。

沙發上的男人好像聽到動靜，挪了挪身子，伸手捂了捂額頭，惺忪地睜開眼，一個身着粉色裙裝的女子映入眼簾，那女子手上緊緊捏着包，垂着頭，看不清臉，饒是這樣，白皙的皮膚還是露出一角。是個陌生的女人，他不曾見過。

“友之，你醒啦？這是曼荪，我表妹。我請的客人快到門口了，我去招呼招呼。你們坐着聊聊，曼曼最近學了些洋文，你們應該聊得來。”宋念容按着朱曼荪坐下，含着笑瞟了眼紀友之，用帕子捂着嘴離開了。

紀友之睡得頭有些疼，此刻正按着太陽穴，皺着臉。他一向不喜歡宋念容領來的千金小姐。他出國前消沉頹靡的那段日子，宋念容也是帶了許多富貴人家的小姐過來，說是天涯何處無芳草，讓他多認識些賢良淑女，不要把自己困在泥潭裡。不是那些女人不好，他也試着接觸了，可就他當時的暴脾氣，再善解人意的淑女都被他吓跑了，再也不敢登他紀家的門。五年了，還有不怕死的找上來，他雖然已經不是當年的性子，但對待女人，好像更沒有耐心了。但畢竟是宋念容的表妹，他也不想駁了大哥的面子。

“你姓什麼？”紀友之看着另一條沙發上，擠在角落的略顯局促的女人，難得主動打破僵局。

“姓朱，我叫朱曼荪。”朱曼荪稍稍擡頭，還是不敢直視紀友之的眼睛。

“你怕我？”紀友之覺得無趣，疊了報紙站起來。兩條長腿橫在茶幾和沙發之間。

朱曼荪搖了搖頭。他英俊，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淩厲的氣息讓她不敢靠近。雖然她平日裡也沒太接觸過男人，但要說害怕，談不上，說不怕，也不準确。更像是忐忑不安，被人抓包的感覺。她怕他其實感覺到了她的目光，故意裝作不知。

“你是大嫂的客人，更是親戚，我不會對你怎樣的。”紀友之臉上露出玩味的表情，捏了塊糕點放進嘴裡，跨着步出去了。

朱曼荪留在原地，待聲音走遠了，才緩緩地擡起頭，目光落在紀友之坐過的地方，捂住跳的更快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