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潤珠隻覺得腦子有些發麻,張了張口,說不出半個字。
“無妨,權當頭一回打照面。”他根本不給她時間做更多的反應,裝模作樣合手一拜。
“在下從前姓李名生,是個擅琴音、會些拳腳功夫的書生,如今改頭換面,做了曲陽明府之子張玄音,江小姐有禮了。”
他笑眯眯說了這番話,卻如一道驚雷劈在江潤珠耳邊,叫人汗毛豎立。
她如他所願僵在了原地,唯有細密的睫毛輕顫,真是何處不可憐。
李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變得灼熱直接,眸色越發淺淡,唯有中間一道黑色的豎線更加清晰。
她終于有所動作,李生立刻回神,掩飾地側過頭看向旁邊,壓下心中躁動。
下一刻,面上一癢。
江潤珠并沒有撒腿就跑,反而忍着害怕,猶猶豫豫地走近他,伸手往那張屬于張玄音的臉上仔細摸索。
和從前一樣,看似柔弱,其實膽大得很。
女子的指腹柔軟微涼,帶着清雅的香氣,李生隻需低頭張口,輕輕一咬就能嘗到鮮甜。
她先摸了下颌處,男子皮膚光滑沒有半點易容的痕迹,再往額角處,眉尾濃密,面皮也沒有真假之分,纖纖玉指立刻往下挪,似乎要扒開他的前襟一探究竟。
這花園一角來往之人雖不多,到底是一眼就能瞧清大概。
李生直起身子避開江潤珠的動作:“何不換個地方,我将衣裳脫了任你仔細查看?”
後者愣了愣,垂眼想了片刻,忽然問道:“那日瞳兒為先生改衣裳,用了什麼花色的料子?”
“先用了綠色的料子,後又想加一片焦黃色的,還是在下出言阻止……恕我直言,瞳兒姑娘似乎對打扮并不在行。”
“那,那她讓你躲進櫃中,聽到什麼暗号才能出來?”
“兩短兩長,瞳兒姑娘不喜歡我,”李生揣着手好聲好氣地告狀,“她哄得我進了櫃中直到腿腳發麻,還是小姐好心……”
如此平常的事情,就算拷問,也要選在時間充裕之時,張玄音着急抓他們,自然不會問得這般細緻。
江潤珠細細打量着眼前青年,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我,我還是不信。”
李生想了想,回:這也好辦。
什麼意思?
卻見青年将掌心朝上:“你再摸摸?”
這句話短短四個字,和剛才的聲線完全不同,帶着李生嗓音中特有的溫柔疏離,叫人想到月洞那株水墨畫似的梅枝。
江潤珠在他五指指腹上挨着摸了摸,果真有厚厚的琴繭。
而後者趁她仔細檢查,翻手一合,握住細細的手腕,問:“在下的體質天生異于常人,體溫也更高,相比小姐還有印象吧?”
江潤珠怔愣一瞬,心裡漫無邊際的想着:原以為是因為聞那加了料的香所緻,竟然是天生如此嗎?
那,那日在琴室憑空産生的臆想,貼着她手腕燙人的掌心溫度,執鞭而立、言語刻薄的琴師李生,當真是臆想嗎?
心中疑慮打消三分,她不願承認,卻也遲鈍地感受到對方似乎對自己格外關注。
“還以為先生被張玄音抓住,身陷險境,卻原來已經憑本事脫身了,”江潤珠小心翼翼問到,“不知先生現在是何打算?”
“自然是要小心翼翼,不叫旁人發現異常。”
“以後呢……别人的身份說用就用,不心虛嗎?”
他滿面天真:“這世上除了我,再沒有第二個張玄音,有何必要心虛?”
“什麼意思,張玄音呢?”
李生頂着張玄音的面皮,眯眼一笑:“殺了。”
江潤珠一愣,消化完他說的話,猛然覺察出自己從前對李生的看法有諸多錯處。
一個胸無大志,整日隻想着攀附權貴、靠女人翻身的繡花枕頭,竟然能夠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
若非通身殺念,怎會将殺人看作如此平常之事。
世俗是假,邪佞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