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身側站了個瘦長臉男人,續着稀疏的胡茬,也生了雙精明的眼。
甘七起身将她擋在身後,正想說什麼,卻見避風口裡一頭發花白的乞丐先站了起來,叉腰朝婦人罵道:“這是我李家的閨女,你做什麼?下作手段使到老頭子門前來了?滾滾滾!”
“你門前?誰家大門開在城樓下?”婦人讪讪,不死心地遊說道,“跟着老叫花子有什麼前途,嬸嬸帶你過好日子,去不去?”
老乞丐這下直接走出來,帶着身後七八人,将江潤珠擋在裡頭,這架勢惹來來守城衛的注意,婦人是個頗有手段的人牙子,手上幹淨不了,見狀當即便罵罵咧咧離開了。
守城衛握着腰間佩刀的皮質腰帶,朝他們揮揮手,不耐煩道:“在這兒堵着做什麼,趕緊散開。”
老乞丐連忙彎腰一拜:“是是是,小的這就走,這就走。”
說罷,他扯着江潤珠的衣袖往外走,一行人就這麼光明正大離開曲陽主城,抄小道,穿過野草叢生的荒地,躲進了城隍廟裡。
說來甘城處交界之地,幾股勢力暗中相搏,又時常發生戰亂,所以城中乞丐時多時少。
有逃難而來的,若尋到好差事,勤勤懇懇就能重新過上好差事,也有甯願當乞丐的,讨賞時下跪磕頭,轉頭買酒吃肉便自诩為大爺。
江潤珠七歲那年,曾在江家門前撞見一落魄商人大罵江子晟,罵他為商不仁,死後必下十八層地獄,日日夜夜受刀鋸之刑。
她出于好奇,轉頭找人一問何為刀鋸之刑,當夜便吓得高燒不退、噩夢連連,母親吓得求神拜佛不說,至此之後更常常施粥散财,免了許多乞丐被凍死之苦。
幾年後,甘城罕見下了大雨,将她困在城中并不繁華的地帶,便是此時有人惡從心起,将她擄走,企圖賣與紅苑為妓,江潤珠曆劫一遭,卻記不得自己受過什麼苦,隻知道最後送她回江家的是個白胡子的老乞丐。
因禍得福,江潤珠才窺見甘城陰暗巢中可操縱的零散勢力。
真是有緣。
接下來這一路格外順利,他們到城隍廟不久,剩下的扮作過路人和商販的江家人也到了。
甘七問道:“小姐,咱們何時啟程?可還要繼續等?”
“不必,”江潤珠道,“你沿途打點好,雙兒和李生會避過風頭就跟上來,咱們順利些,他們才不會為人掣肘。”
“是。”
來時車馬行裝樣樣不缺,如今要逃命,便隻撿了輕便的拿,錢财在身,萬事不必發愁。
馬就藏在城隍廟後,幾人正要出去,卻聽外頭嘈雜聲起,困爺面色一變:“有人來了。”
仔細聽來,數量不少,交談中還有兵刃相碰的聲音。
衆人不由噤聲,前後腳的功夫,追兵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那老乞丐面皮一緊,低聲道:“這位姑娘,老頭子雖愛财,卻更貪生怕死,這回可就……”
“明白,能出城已是多謝您出手相助,怎敢連累您以身犯險。”江潤珠連忙回。
老乞丐抱拳:“那姑娘多保重了。”
說罷,他不敢再耽誤,帶着同行幾人,從後門躲到了廟後,再不敢和他們有所前扯,江家衆人也急忙戒備躲藏。
與此同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給我搜仔細了,不要放過任何角落。”
江潤珠心中猛地一沉,隻因這聲音的主人并非旁人,而是曲陽一霸——張玄音。
他若平安出現在,雙兒和李生恐怕兇多吉少。
可江潤珠轉念一想,說不定李生和雙兒成功逃脫,張玄音才惱羞成怒,親自前來抓人。
兩個極端的念頭在腦子裡徘徊,她越想越不安,外頭的火光也越來越近。
“公子慢點,這城隍廟荒廢多時,四處都是野草,向來是乞丐喜歡來的地方,當心髒了您的衣裳。”一人替張玄音舉着火把照亮腳下的路。
而後者淡聲道:“無妨。”
衆人聽着動靜不禁忐忑,若運氣好躲過這一波搜查還好,躲不過,隻能奮力一搏。
吱呀——
廟門被謹慎推開,那人恭恭敬敬請張玄音進門,而後者打量了周圍一圈,竟然半分猶豫也無,徑直向神像的右手邊的幹柴堆走去。
藏在案桌下的甘七緊了緊手中刀柄,一眼不錯看着那邊,不妨一雙黑靴蓦地接近,來人毫不猶豫掀開陳舊的布巾,一時間四目相對,垂頭俯視着他的是個刀疤臉的高壯漢子。
另一邊,晃動的火光下,張玄音穿了身翡翠色花色交領錦袍,臉越發白淨,他長相不差,隻是神色曆來陰鹜,叫人敬而遠之。
此刻,男人站在柴堆前猶豫一瞬,揭蓋頭似的,擡手便将柴堆之上的幹草拿開。
江潤珠等得便是這一刻,擒賊先擒王,可饒是先發制人,張玄音卻反應迅速,偏頭一躲,擡手便制住了她。
那隻手骨節分明、白淨修長,卻十分有力,由不得她掙紮半分。
江潤珠心頭一凜,張玄音卻嘴角一揚,露出個溫柔的笑,道:“張某來遲,叫江小姐受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