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憤怒的坐起來,随即便驚呼一聲捂住了膝蓋。
“忘了,膝蓋也跪在瓷片上了。”郗道茂咬着牙說完了這句話。
燕燕忙狗腿地上前扶住郗道茂,獻媚般的遞過來一條熱帕子:“女郎,淨個面吧!”
郗道茂白了她一眼:“現在知道害怕了!”
燕燕又幫她披上了外衣:“同樣的錯誤,奴婢絕不犯第二次!”
郗道茂點了點她的額頭:“我這身子也經不住你犯第二次!”
待郗道茂收拾完畢後,她又将注意力放回到庾昭身上:“你一大早來找我,是有什麼急事嗎?”
說道此處,庾昭忽然忸怩了起來。這讓郗道茂更加好奇她的來意。
“嗯……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就是聽說你阿兄回來了,過來看看。”說起郗道茂的兄長時,庾昭臉上并未泛起紅暈,隻有眼睛裡閃動着異樣的光芒。這種光芒郗道茂見過無數次,那是庾昭面對八卦時獨有的好奇眼神。
作為會稽第一八卦少女,庾昭向來隻吃第一手瓜。
“你想見我阿兄?”郗道茂不确定地反問了一句,“你不是見過他嗎?”
庾昭不屑地擺擺手:“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兒了!你阿兄和王家七郎七歲上就去了丹陽書院,每年僅年關回來這麼幾天,匆匆便又走了。這次好不容易回來得久些,我當然要湊趣來看看了!”
說着,她神秘兮兮地湊到了郗道茂耳邊:“聽聞昨日二人回城路上遭到了一衆女郎的圍觀呢!現在大家都傳,說你阿兄與王七郎,一武一文,風流乃會稽之冠。這王七郎我倒是不感興趣,但據說你阿兄星眉劍目,頗有俠氣,我倒是很感興趣。”
庾昭這位武癡自小便癡迷于武功高強之輩。
郗道茂的嘴角不自覺上揚了起來,但這上揚的緣由卻是因為王七郎的名号。
庾昭口中的這位王家七郎,乃東晉首屈一指的士族琅琊王氏之子,王獻之。
說了這麼多,卻不見郗道茂回應。庾昭便輕輕推了她一下,追問道:“問你呢!你阿兄在不在家啊?”
郗道茂這才回過神來,朝着庾昭搖搖頭道:“阿兄今日有宴,現在恐已經出門去了。”
南嘉亦在旁邊附和:“郎君确實一早就出門了,說是赴謝家的宴。”
“謝家?”庾昭愣了愣,“這個謝玄,竟沒告訴我。”
郗道茂壞笑着撞了撞她的肩頭:“現在就有女主人的架子了。”
她與謝玄的婚事,已過了明路,隻待庾昭及笄禮成,便可正式提親。
庾昭聞言立刻紅了臉:“哪有!”
二人打鬧間,南嘉已将早膳擺到了梅花桌上。
“南嘉做的梅花山藥百合粥乃是一絕,整個會稽也找不出第二家。”庾昭接過粥碗時,鼻尖拂過梅花的暗香。
“火上還溫着一鍋,我一并給女郎端過來。”南嘉立刻就要出去,卻被庾昭喊住了。
“南嘉,南嘉,”她制止了南嘉的腳步,“我雖然吃的是有些多,但你不能每次都像喂豬一樣喂我吧!”
她舉起自己手上那隻大号的瓷碗,無奈地對南嘉說道。
南嘉不好意思地退回來,立回了郗道茂身後。
“夜裡的廟會你還去嗎?”每年上元夜,會稽城都會解除宵禁。小商小販們紛紛出來擺攤,世家郎君女郎們也往往結伴出遊。往年,庾昭都是叫上郗道茂和謝道粲一起去的。而今日……她看了看郗道茂的腿,有些遲疑。
郗道茂也跟着垂下了頭:“算了,我今年就不去了。”
燕燕知道郗道茂盼着今日很久了,連出遊的衣服都做了好幾身。誰料一場意外,讓她成了現在這一瘸一拐的樣子。
“都怪奴婢不好。”燕燕積極認錯。
庾昭見出郗道茂眼裡的渴望,忙打着哈哈道:“嗨,這多大點事啊!大不了我扶着你逛嘛。到時候我和阿粲一邊一個,保證你腳不沾地逛完全程。”
郗道茂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庾昭立刻明白自己這話算是說到她心坎裡去了。
“得,我得趕緊回去練練臂力了。”庾昭沖她擠了擠眼睛,背着手走出了房門。
郗道茂卻又有了動力,指揮着南嘉将自己的新衣服拿出來,還熏了一個時辰的香。
整個白日,郗道茂都呆呆地趴在床上,看着南嘉為自己換藥,思緒早已飄到了外面的廟會上。
每年隻有這麼幾個特殊的日子,她才能在夜裡同好友出去玩耍。
午後,郗恢回來了。隻是聽說吃醉了酒,由王獻之攙扶着送回了府。
郗道茂刺繡的手停住了,擡頭又和南嘉确認了一遍:“是王七郎送他回來的?”
南嘉重重地點頭:“是王七郎!”
“也是,以往他二人總在一處,自然更要好些。”她似是在安慰自己,可眼神卻止不住地望向庭院。垂花門外亦是白茫茫的雪,不見有人經過。
“南嘉,我想去院子裡走走。”郗道茂渴望地看向窗外。
南嘉知曉郗道茂心思不在此,卻也不想拂了她的意。隻能從衣櫃裡翻出最厚實的大氅,披在了郗道茂肩頭。
狐皮包裹着郗道茂的臉頰,軟軟的,像在輕撓她的心。
郗道茂便由她扶着,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裡。
“會稽很久沒下這麼大的雪了。”南嘉扶着郗道茂的手臂,燕燕則在一旁撐着傘。郗道茂立在中庭一株梅花樹下,眼睛時不時瞥向垂花門的方向。
終于,她聽到腳步聲由遠傳來。衆人不禁都秉住了呼吸。
然腳步聲近了,郗道茂卻發現來的人是蓁蓁。
“女郎,您的藥熬好了!”蓁蓁捧着藥罐跑進了門。
郗道茂失落地呼出一口氣,正要接過藥碗,便聽見門外傳來一道清朗的男聲:“怎得喝起了藥?”
郗道茂擡頭,便見垂花門外,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手捧紅梅立在雪中,來人周身清冷,似一幅水墨畫。可聲音傳到郗道茂耳中時,又帶着仲夏的溫度。
“你怎麼來了?”郗道茂問出這話來,頓覺自己在冒傻氣。
王七郎出現在郗家,自然是來送郗恢的。
但對方還是認真回複了她的話:“路上見梅花開得正好,便想折幾支與你。不料才走到半路,便見你的侍女風風火火地從我身旁跑過,手裡還端着藥罐子。”
蓁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剛剛忙着給女郎送藥,沒顧上王七郎。還請恕罪。”
王獻之卻并無責怪她的意思,注意力仍停留在郗道茂的眉眼之間:“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郗道茂搖搖頭:“昨夜不小心摔了一跤罷了。”
被厚重的大氅包裹着,王獻之看不到她的傷口。他有些焦急地想要上前一步,可望着垂花門,他的腳步遲疑了。
男女大防,他不能貿然踏進她的院落。
“不礙事的。”郗道茂忙解釋道。
王獻之還是不放心,眼睛直直盯着她,似要将她整個人看穿似的。這眼神似乎灼燒了起來,燒的郗道茂的臉都有些發燙。
“你幹嘛總這樣盯着我。”她握住了臉頰,發覺真的有些燙。
王獻之忙錯開目光,低頭解釋道:“隻是,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你瘦了。”
“你也是。”郗道茂回道。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當中。忽然一陣風起,落梅飛揚,似又一場雪。王獻之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上還緊握着梅花枝,忙伸出手來,對門裡的人道:“這梅花!”
南嘉秒懂,上前接過花枝,又對王獻之行了個禮。
她快步跑回郗道茂旁邊,将花枝遞給了自家女郎。
郗道茂小心翼翼地接過,又将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嘴角輕笑,含羞的低着頭。
王獻之隻看着這一幕,便不自覺出了神。
“喂!就說你小子今天在席上灌我酒就沒安好心呢!原來是想趁着我酒醉,溜進來看我妹妹。”郗恢不知何時醒了酒,回味起今日情狀,立刻猜到了王獻之的心思。果然,他才走進内院,便看到立在知春樓門前的背影。
郗恢攬着王獻之的脖子将他請出了郗家,郗道茂剛準備開口勸和,便被郗恢瞪了一眼:“這麼冷的天,你還陪他站在外面挨凍。趕緊回屋去,小心風寒!”
說罷,郗恢便“攬”着王獻之出了郗家。
郗道茂卻仍立在庭院當中,雙手緊攥着那束梅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