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市，刀劍砸爛的鋪位比比皆是。火盆傾倒，點燃戲台幕布，一時間大火沖天，從遠處看像是在舉行一場盛宴。本在圍觀的百姓作鳥獸群散，姑娘們的手帕被擠掉在泥土中，沾滿污穢。

作亂的賊人被桃應紅盡數擒在手下，五花大綁。她無暇顧及那賊人，轉身奔向坐在石頭邊的謝禮。方才那瘦弱男子一刀沒刺成，又從袖口放出一冷箭，謝禮躲閃不及隻能硬生生挨上那一箭，再反手将這人捆住。

“好嚴重。”桃應紅端起謝禮的左臂，喃喃自語道。這一道口子極深，鮮血淋漓灑在地上，不一會就成一小攤兒血窪。

謝禮卻是強撐着笑，輕聲說：“沒事。”

“哼，要是我放上毒，哪裡容得你好端端坐在這裡。”瘦弱男子冷哼一聲，面上全是不羁之色。此人膚色略黑，鼻梁高挺，眼睛呈三角狀，不像是春城人的相貌。

桃應紅聞言上前補上一腳，那男子驟然疼得說不出話。與桃應紅纏鬥之人卻是一言不發，被綁後閉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吳國人。”身後謝禮緩慢開口，聲音中有着一絲說不出的冷意。

什麼？桃應紅心中疑惑，那瘦弱男子臉上閃過一絲心虛，随後變為憤恨。一張賊眉鼠眼此刻更顯狠毒，他啐了一口，濃痰落得謝禮腳邊。

霎時間，謝禮起身蹲在瘦弱男子面前，周遭的空氣像是凍成了冰。他掐住那男子的脖子，修長的手指露出青筋。

桃應紅愣了一瞬，出聲阻止道：“謝禮，景朝境内不得殺吳國人。”

這是十七年前景朝與吳國立下的規矩。十七年前吳國賊心不死，觊觎景朝占據耕田，又兼有牛羊放牧之地，竟揮兵北上，串通兩朝周遭小城内外呼應，生靈塗炭。

陛下派重兵與之對抗，最終兩朝休戰，且簽訂盟友制約，其中一條便是在彼方鬧事之人應有此方接管，不得随意殺害，尤其是朝廷命官。

“謝禮。”

他仍舊掐着那人的脖子，沒有愈合的傷口此時順着左臂染紅了衣裳。桃應紅伸手覆在他的背上，上下輕撫着。她很少見謝禮有這樣失控的時候，不免有些着急，又叫了一聲。

“謝禮。”

遠處忽然傳來馬嘯聲，驚落了樹枝上的鳥兒。謝禮猛地松開手，面無表情站起身，右手狠狠按在左臂之上，疼痛傳遍全身。忽然手中多了一件柔軟之物，他擡眼看，是桃應紅的帕子，上面是笨拙的針線繡着的一隻犬。

心中躁動忽的平息下來。

“你的針線，可以拿去賣藝了。”他看向桃應紅，似乎是想笑一笑，但是疼痛扭曲了他的神情。

見謝禮還有心思嘲弄自己，桃應紅便知道他已經冷靜下來。她難得沒有與謝禮回嗆，指了指愈來愈進的一隊人馬，又戴上面具蹲守在兩個吳國人身旁。

來的人是縣尉張志和，他原在家中與妻子共樂，正想出門放煙花之際忽然碰見一個缺了一隻鞋子的屠老二，這才聽聞除夕夜市動亂，趕忙帶着人去往夜市。然而一下就見到縣令大人在此，看樣子還受了傷，他頓時覺五雷轟頂。

“大……大人，是我疏忽了。”張志和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謝禮，心中連連歎氣。

謝禮擺擺手，沉聲道：“事發突然。把這二人扔進大牢，來日我親自審。”

“是。”張志和命手下将這二人捆上馬，目光落在謝禮滴血的手臂上，猶豫道：“大人，你的傷……”

桃應紅适時插話：“有我呢張大人，你快把這倆人帶走。”要是你再不帶走，我怕這厮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意了。

馬蹄聲漸遠，遠處傳來煙花爆竹聲，夜空中一閃一閃亮起絢爛的煙花。滿地狼藉之中，謝禮仿佛卸了全身的力氣，跌落在石頭上。

桃應紅坐在他身邊，從衣襟中翻出一瓶金創藥倒在左臂上，又撕下從他手中拿回自己的手帕想要纏住，謝禮突然出聲：“别用這個。”

“啊？”她莫名看着謝禮奪回手帕，撕下自己的衣料冷着臉說用這個，順從點點頭。現在大人心情極度不虞，還是順着他較好。

簡單處理完傷口，二人一同走回府，一路無話。

期間桃應紅數次想開口，隻是謝禮神色冷淡，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到底是沒有開口。每個人都有秘密，他沒必要告訴自己。

府内寂靜，幾盞燈籠在在風中搖曳。空氣中隻有冬日寒冷氣息，府門推開吱呀作響，顯得尤為幽遠。

謝禮在前，桃應紅在後，一路來到了謝禮屋門前。

桃應紅說不清自己為何跟着，她對上謝禮溫和又疏離的眼睛，卻固執站在門前。二人相對，卻誰也不先開口。

“桃應紅，我想一個人靜靜。”謝禮率先敗下陣來，他總是拗不過她。

“好。”桃應紅眼看着面前的門關上，屋中的燭火亮起。裡面的人影撩起自己袖子，拎着藥瓶在上藥，這才離去。